第99節
當著他們的面,朱元璋帶著朱允炆走上了金臺,李景隆則是入了臣班。 “起來吧,云南的事情都聽說了吧,說說汝等的看法……” 朱元璋示意平身,目光看到了與李景隆并排的徐輝祖。 得到他的準許,那些起身的官員一聽朱元璋的話,也紛紛上前開始發表意見。 “臣戶部尚書郁新啟奏……” “準!” 首當其沖站出來的是最懂朱元璋心意的郁新,而他的發言也很符合他所處的官職。 “臣以為,云南關乎西南安危,加之云南金銀銅礦二十九處皆富貴,尤以其中銅礦為國朝之所缺,為鑄錢之必要,故而當速速派兵入滇,盡早平叛……” “我等附議……” 郁新的話雖然不夠詳細,不能劃分利益,但起碼大方向是眾人都想著的方向。 在這武英殿里,有江西的江右派,還有浙東派、淮西派,不過不管什么派系,以鈔抵稅都能讓他們獲利,而以鈔抵稅的前提就是云南的金銀銅礦能順利開采。 如今云南土司貪戀金銀礦而起兵叛亂,這剛好應了他們的想法。 “陛下,臣兵部尚書茹瑺啟奏……” “準!” 三十余歲的兵部尚書常茹站了出來,而朱元璋也讓他盡情的上疏。 “據三司匯報,此次叛亂土司合兵雖有數萬之眾,但畢竟相隔甚遠?!?/br> “臣以為,對于叛亂不能姑息,應當在平叛過后將當地土官斬首,其民齊民編戶,歸衛所節制……” 兵部,這個在明初很尷尬的部門實際上是朱元璋制約五軍都督府而故意設置的衙門,為了方便制衡,他將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職權職能區分的厲害。 兵部在軍隊中有任免將領、升調、訓練軍隊的權力,但不能統帥軍隊打仗。 五軍都督府雖然有統兵作戰、管理屯田、掌管軍籍、推選將領的職能,但五軍都督府沒有調遣軍隊的權力。 這樣的權力拆分,讓軍隊大權牢牢地抓在皇帝個人的手中,同時也以文武之分來讓五軍都督府和兵部不斷競爭。 茹瑺的話,表明是齊民編戶,增強衛所實力,但實際上他想要的,不過是利用齊民編戶來干涉地方衛所,不至于讓衛所貪墨礦山所開采的金銀罷了。 戰事結束后,被齊民編戶的西南民會有不少血脈相連的親朋好友死在戰場上,心里自然對軍戶仇視。 一旦雙方對立,那就容易獲取情報了。 茹瑺的心思沒有放在臺面上,但眾人都能看出來,對此的六部官員沒有制止,反而積極上疏。 面對他們的話,五軍都督府到場的幾位武官瞇著眼睛,目光中透露著幾分兇戾,只有李景隆和徐輝祖兩人面色如常,并不因為茹瑺的話而感到生氣。 在他們看來,兵部尚書一職不過是河畔換燈罷了,沒有人能待很久,茹瑺也不例外。 盡管五軍都督府遭遇了胡惟庸案和藍玉案,但淮西勛貴一派依舊強勢,因為他們手中握著足夠的軍功,這是沒辦法領兵的文臣所不能擁有的。 至于茹瑺所想的監視,這倒是正如他們所愿,畢竟淮西勛貴經歷了幾次換血依舊保持強大,他們也必須示弱來降低皇帝對他們的忌憚。 金臺上,沒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畫面,這讓朱元璋覺得有些無趣,至于郁新和茹瑺所提意見都不錯,但他還需要加上一些東西。 “按照你們的意思辦,不過云南軍戶只有十四余萬戶,即便加上今年遷移的軍戶也不過十五萬,這數量著實太少了些?!?/br> “吏部與戶部擬個章程,從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這一京三省選出民戶兩萬編為軍戶,駐永昌、元江、臨安等處?!?/br> 兩萬民戶,這就是近十萬口人,放在一般時候,群臣肯定會爭辯一番,但如今面對的是價值倍增的云南,這就容不得他們討價還價了。 “臣等領命……” 郁新與翟善署二人作揖應下,朱元璋見狀也看向茹瑺和李景隆、徐輝祖三人。 “云南軍戶雖多,但戰兵不眾,著湖廣、四川、廣西三處都司各出兵萬人,歸魏國公節制?!?/br> 說罷,朱元璋看著徐輝祖:“魏國公明日便啟程吧,還有宋僉事也是?!?/br> “臣領旨……” 得了朱元璋的指示,徐輝祖作揖應下,而他身后一名五旬出頭的武官也一樣抬手作揖。 這武官眉毛濃郁,留著嚴肅的八字胡,高鼻長目,不茍言笑的模樣似乎在臉上寫滿了‘生人勿近’四個字。 不出意外,他就是朱元璋所提及的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宋晟了。 “散了吧!” 吩咐了事情,朱元璋便起身向臺下走去,群臣高呼萬歲的同時,也作揖往后一步步退出宮殿。 待他們離開時,朱元璋也已經帶著朱允炆回到了偏殿。 瞧著他們走進偏殿,朱高熾三人先后起身作揖,目送二人回到了位置上后才欣然坐下。 他們本以為朱元璋會對他們說什么,只是朱元璋一如既往的處理奏疏,并沒有想對他們講述云南叛亂的事情。 好似在朱元璋看來,這場看上去聲勢浩大的叛亂,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明軍平定。 這樣的心態,便是連徐輝祖、李景隆等人都不曾擁有,恐怕也只有這樣的心態,才配得上大明朝的開國之君。 只是能這么平淡面對云南土司叛亂的事情也只有他,似那走出武英殿的徐輝祖卻是心有慮色。 在走出武英殿后,文臣紛紛往左邊返回文華殿,都督府的武官們則是在徐輝祖、李景隆的帶領下往右邊的西華門走去。 武官隊伍中,以李景隆、徐輝祖為主位,其次為袁洪、宋晟等數人。 “云南的這次叛亂,當先弄清楚各支叛軍的具體數量才行?!?/br> 李景隆與徐輝祖閑聊著,徐輝祖也借機轉移話題來拉攏和宋晟的關系,轉身看向宋晟、袁洪道:“袁都督、宋僉事覺得如何?” “確實應該先探明人馬,然后再選好手去平叛?!痹橐勒兆约旱慕涷灲o出評價,不過比他年輕的宋晟卻大膽發言: “此次叛亂土官之中,以越州衛土目阿資和廣南儂貞佑最為逞兇,而寧遠刀拜爛則是依附安南來尋釁?!?/br> “以我所見,國公應當讓西平侯、何都督暫時固守,等待瞿能、顧成率四川及貴州都司兵馬進入云南后,立馬向土目阿資與儂貞祐強攻,刀拜爛必不敢輕舉妄動,甚至會獻上降表?!?/br> 宋晟身經百戰,他很清楚如果大明只敢揉捏軟柿子,那強大的土司就會硬起腰桿。 相反,如果每次土司造反都挑強大的進攻平定,那其余小土司只會在大土司土崩瓦解后投降。 “宋僉事說的不錯?!崩罹奥↑c頭贊許,目光看向了徐輝祖。不過面對他的目光,徐輝祖卻遲疑了。 他并不是覺得宋晟說的不對,而是他本能的想到了朱高煦。 宋晟雖然身經百戰,但畢竟一直在北方作戰,沒有深入過西南作戰。 他的這套理論,實際上很適用于北方,徐輝祖也清楚,不過對于西南,他們都缺乏了解。 如今南京之中,熟悉西南的只有傅友德、馮勝、郭英三人,但郭英這些日子受了風寒休息,而傅友德和馮勝又不能見客。 思來想去,徐輝祖想到了自家外甥,那個指點他平倭并取得了不錯成效的朱高煦。 “先收拾東西吧,你我明日出發云南?!?/br> 徐輝祖沒有直接應下宋晟的想法,而是勸他先回去收拾東西。 宋晟對此也不以為意,畢竟徐輝祖雖然沒有什么出色的戰功,但畢竟跟隨過燕王北征巡邊過數次,不是不知兵的人,等他想不到好辦法,自然會用自己的這套辦法。 宋晟沒有說什么,袁洪自然也不會說,眼下的他更著急平倭的事情,因此正在與李景隆討論如何平倭。 倒是那李景隆雖然在和袁洪討論著如何平倭,可他的目光卻時不時在徐輝祖身上打量。 他才從朱高煦那里得到了如何平倭的辦法,自然不相信徐輝祖會放著自家外甥那么好的人才不用。 盡管李景隆沒有和朱高煦聊過云南的事情,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小子對云南的看法恐怕不輸于郭英、耿炳文等老將。 眾人各懷心事的走出了西華門,坐上馬車后四散而去。 李景隆在離去前看了一眼徐輝祖離去的方向,看他往府軍前衛坊走,他心里便明了了一切。 輕聲呢喃了一聲‘回府’后,曹國公的馬車便啟動送他返回了府邸。 只是半個時辰,徐輝祖的馬車出現在了府軍前衛坊,更是在朱高煦那院子的后門停下。 由于沒有朱元璋的同意,他不能和朱高煦見面,但他也知道皇帝對朱高煦的禁足力度很輕,所以他下了馬車后,便對后門的兩名甲字小旗兵卒交代道: “你們讓高煦來后門這,我與他隔著門聊聊?!?/br> “這……”兩名兵卒面面相覷,他們自然知道魏國公是自家殿下的舅舅,不過他們也知道這不符合規矩。 “去吧,陛下若是不滿,罪責我擔著?!?/br> 徐輝祖沉著臉色對二人交代,二人見狀也只好分了一個人去院內通知朱高煦。 不多時,徐輝祖便聽到了那熟悉的腳步聲。 那是獨屬朱高煦的腳步聲,或許是因為他力氣大,所以他走起路來要比平常人的腳步聲沉重許多。 “舅舅?” 朱高煦試探性的在門背后詢問,站在門前的徐輝祖也看了一眼旁邊值守的甲字小旗兵卒,那兵卒識趣的離開,而徐輝祖這才上前隔著門對朱高煦講起了云南的事情:“云南……” 徐輝祖將云南正在發生的事情說完,隨后便對朱高煦詢問道: “你以為,如宋僉事所說照辦如何?” 徐輝祖比較相信宋晟,來詢問朱高煦,也只是想確保無誤罷了。 門背后,朱高煦聽完徐輝祖所說的一切,他心中吃驚云南叛亂之余,也對廟堂上群臣對云南的態度而感到吃驚。 他的礦圖,果然更改了那群文人對云南的態度。 如果說此前的廟堂文人只是單純的想利用云南來保護四川,那如今的云南就是他們的錢袋子了。 對于錢袋子,這群虛偽的文人比誰都要看得更重,不然他們也不可能支持朱元璋從東南之地移民兩萬戶前往云南。 “云南的事情,宋僉事說的大致沒有錯,不過需要注意的是,云南不比北方,當地多山林且地勢復雜,整體地勢為西北高,東南低?!?/br> “對付土目阿資,最好是將他交給西平侯,讓西平侯率領昆明、曲靖等處兵馬平叛?!?/br> “對付刀拜爛和儂貞祐,最好是調動四川、貴州倆都司的兵馬平叛?!?/br> “對于這些土司,最好的辦法就是俘其頭目,以利誘人,將頭目的府庫充軍發給將士們作為犒勞,將頭目麾下土地發給土民來收買人心?!?/br> 洪武時期的貴州還沒有設置行省,有的是洪武十五年設置的貴州都指揮使司,負責貴州一帶的衛所管理。 因此,讓他們和瞿能出兵攻打越州土目阿資已經來不及了,只有依靠沐春疾馳平叛。 對于朱高煦的布置,徐輝祖聽后略微皺眉,可最后還是點了點頭:“好,我回去把這事情擬個章程?!?/br> 說完正事,徐輝祖也談及了朱高煦眼下的遭遇:“我此去云南,恐怕三五年不得回來,你在南京且好生待著,莫要繼續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