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只是聞聞茶香,都不用入口,朱高煦就知道這茶一定不是凡品,更何況這茶還是李景隆帶來的。 想到這里,朱高煦也問道:“這是若歙的松蘿茶吧?” 若歙之松蘿,吳之虎丘、錢塘之龍井……這是朱元璋最喜歡喝的三種貢茶,并且因為他要求的質量高,所以能貢入宮中的數量極少。 這其中,新安若歙上貢的松蘿茶則是朱元璋的偏愛,便是朱高煦等人在武英殿處理奏疏時都很難喝上。 對于每日在武英殿拿貢茶拿水喝的朱高煦來說,他唯一沒喝過的好茶,也只有這一種了。 “你倒是好口感,只是聞一聞就知道了這茶的來歷?!?/br> 李景隆笑著開口,自己也端起了蓋碗,如猛虎細嗅薔薇般輕輕嗅著那淡淡清香。 朱高煦倒是不管那么多,只是吹吹便抿了一口,也沒發表什么感想,而是直截了當的詢問李景?。骸安車珌砦疫@里,可否得了爺爺的準許?!?/br> 他的這個問題很關鍵,畢竟如今他這里除了朱元璋恩準的人以外,剩下的就只有戌字百戶的兄弟可以來。 要是李景隆沒有得了朱元璋的準許,那不僅僅是他要受罰,朱高煦和王儉他們也要跟著受罰。 朱高煦倒不是擔心自己被罰,畢竟老朱對子孫的處罰也就那樣,他擔心的是王儉和戌字百戶的兄弟們。 如果不是李景隆突然出現,現在的他還好端端的在書房里看書呢。 “自然得了陛下恩準,不然我怎敢來尋你?!崩罹奥≥p笑,他能得到朱元璋的信賴,可不僅僅因為血脈和背景,而是為人處世和能力。 對于眼下看似燙手山芋的朱高煦,李景隆十分清楚,所謂禁足不過是朱元璋上演的一出好戲罷了。 旁人或許還不知道,可朝中正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又有哪個不知道《錢鈔法》和《以鈔抵稅》這兩篇文章出自朱高煦之口。 如果讓朱高煦在外行走,四處招搖,那這功勞到底是要算給他,還是算給東宮? 朱高煦就像是皇帝手中的一塊試金石,至于皇帝用他來試誰,不言而喻…… 不過饒是如此,李景隆也依舊青睞朱高煦。 細數古今,能如他這年紀點評軍事,干涉國政的人可謂少之又少。 諸如甘羅、霍去病,朱文正等人,也不過只是在軍事和政治上單獨一方面有建樹,而他雖然在單一方向不如以上這些人,可他勝在全才。 “曹國公是來詢問我防倭事宜的嗎?” 朱高煦從王儉、林五六那邊知道了平倭事宜由李景隆接手,自然能猜到他來的意圖。 對此,李景隆也沒有否認,而是點頭承認道: “我常年在北邊對付北虜和西南對付西南夷,對倭寇確實不太了解?!?/br> “此前魏國公在任時,楊文能頗有斬獲,想來是得到了你的提點?!?/br> “今日遼東都司金州中左所送來消息,言中左所被倭夷入寇,全所被屠殺擄掠,只留下一片白地?!?/br> “雖然這次倭寇數量數倍于中左所官兵,但也可見倭寇不同于尋常盜匪?!?/br> “魏國公珠玉在前,我自然不愿意落人之后,因此特來詢問殿下平倭詳解?!?/br> 李景隆抬手作揖,以一個同輩人的身份和朱高煦交談。 實際上二人輩分同輩,說起來還是表兄弟,不過老朱家的第三代男丁太多,而且與李景隆年齡差距太大,所以除了朱標那一脈,其余第三代子弟都與李景隆不太熟悉。 對于李景隆,朱高煦也十分惋惜,畢竟他了解過李景隆此前的戰績。 先不提他練兵四方,僅他少年、青年時曾隨馮勝、藍玉等人征戰四方,單說朱允炆削藩后,他突襲開封繳了周王朱橚的兵權就能看出能力。 朱高煦了解過自家那五叔,如今的他雖然被朱元璋教訓過,但手中兵權可是一直還在的。 李景隆輕裝突襲開封,直接繳了他的兵權,這個過程中朱橚幾乎沒有反抗的機會。 同樣的手法,如果朱允炆一開始就用在朱棣身上,那靖難恐怕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畢竟誰也想不到朱允炆敢對嫡親這么做。 至于靖難之役,朱高煦復盤多次,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如自家老爹一般能擊敗李景隆。 只可惜他這樣的人就因為靖難和燕軍作戰,帶給了燕軍太大傷亡而導致他在永樂年間被針對。 老朱一手調教出來,留給朱允炆的征虜大將軍,在永樂一朝多次被彈劾,不得不避難于家中,直至永樂末年才病逝。 這樣的人,本該用來開疆拓土的…… “二殿下?” 見朱高煦久久不開口,李景隆還以為朱高煦不愿告訴自己怎么對付倭寇。 倒是他這詢問將朱高煦拉回現實,他簡單整理了思緒后才說道: “如今倭寇在浙江面對楊文的圍剿已經不堪重負,浙江倭寇分為兩股逃亡,一股向南前往福建、兩廣和呂宋,一股向北襲擊了遼東?!?/br> “北方的沿海情況比較簡單,只要與朝鮮封鎖了濟州島至對馬島、江南的海線,便足夠關門打狗?!?/br> 朱高煦說著,李景隆也頷首表示認同。 十四世紀的航??刹皇呛笫滥欠N可以隨意進出深海的情況,在十七世紀以前,不管是商人還是海盜,都得順著已經探明的航路行走。 以當下的航海技術,想要直接從松江上??h前往濟州島,那是極其危險的,便是當下龍江船廠所制造的最大船只也不敢保證能平安無事的抵達濟州島。 大明的最高航海工藝都不敢保證,更別提那群從日本跑出來的倭船了。 因此,他們大多是在主要航道的附近來往,基本都是沿著近海行船。 在大明的沿海沒有太多島嶼,反而是從朝鮮的全羅道到北邊的鴨綠江,再到遼東金州這上千里航道上擁有著大大小小的島嶼。 想來,這次犯事的倭寇就在這些島嶼上藏匿。 前世朱高煦記得金州被倭寇入侵的事情,不過前世之中這件事情十分嚴重,倭寇不止屠戮了中左所這一個地方,還在金州的各地制造了好幾件血腥事件。 今日一看,似乎是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倭寇只是在屠殺了中左所后便離去,想來傷亡不少。 不過以當下的情況來看,浙江的倭寇肯定還有承受不住壓力北逃的人,到時候北邊的倭寇會越來越多,必須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分析完一切,朱高煦也繼續給出建議:“只要能封鎖這兩條海路,然后著重在朝鮮全羅及遼東金州近海一帶搜尋,想必很快就會有所收獲?!?/br> “至于南邊,其實與我先前所說的《平倭論》無誤,只要按部就班就能清剿閩浙及兩廣倭寇,不過南洋的倭寇一日未滅,兩廣及福建則難安?!?/br> “因此,必須造大船、多配火炮,重設澎湖巡檢司,日常在澎湖巡檢司巡檢才行?!?/br> 朱高煦三言兩語就將平倭的事情說清楚,這其中功勞在于他腦中大致有著一幅地圖。 前世不管是出差還是開車,用地圖畢竟是常態,而他又偏喜歡用衛星地圖。 無聊的時候,他就喜歡用手指頭四處翻翻,所以才能記得大致的情況。 卻不想這閑暇時的興趣,到了這個世界卻成了他在平倭上的利器。 “殿下確實如宮里傳出來的一樣,知曉中外各國情況?!?/br> 聽完朱高煦的建議,李景隆不得不感嘆朱高煦居然能把朝鮮和遼東沿海的情況說的那么清楚。 要知道便是走南闖北的他,也只是了解遼東東邊的近海情況罷了。 諸如那高麗沿海是否有島嶼,便是他也需要禮部官員解釋才能明了。 如今聽完朱高煦的話,李景隆已經想到了怎么平倭,不過在平倭這件事上,他還有一些難題。 “如果按照殿下所說,我們就不得不帶兵前往朝鮮的近海,可如此一來,恐怕朝鮮會對我們十分警惕?!?/br> “這確實……”朱高煦沉著點頭,他很清楚如今的朝鮮是什么情況。 明初的朝鮮可不是明末和清朝時期那廢物模樣,事實經歷了武人當國和蒙元干涉,以及圍剿紅巾軍的各種戰事,李成桂治下的朝鮮依舊能打。 擁有三百萬人口的朝鮮,也能拉出兩萬騎兵和數萬馬步兵,并且由于朝鮮地形問題,深入朝鮮作戰必須要面對嚴苛的后勤問題。 明初的遼東尚需要江南不斷輸血才能維持局面,想要繼續開拓那是十分困難的。 正因大明在遼東的實力十分虛弱,哪怕李成桂奪權稱王,其內部依舊有著奪取遼東,和明朝開戰的聲音。 這在后世聽起來像笑話的事情,在當下的局勢下,卻讓人笑不起來。 哪怕在當下,朝鮮也依舊不斷的向東北擴張,通過鐵嶺衛方向,不斷的對東海女真進行蠶食。這樣的局面下,大明突然說要圍剿倭寇,并且還要帶兵在朝鮮西面的近海地區圍剿倭寇。 這消息要是傳到朝鮮,恐怕李成桂等人都會以為大明是來對付他們的。 “這事情,我與陛下商量過后再議,今日便多謝殿下指點了?!?/br> 李景隆起身作揖,并不打算與朱高煦談論平倭以外的事情,不過這也并不奇怪,畢竟因為和藩王親密而栽倒的勛貴文臣實在太多了。 如果不是朱高煦對平倭有高見,李景隆恐怕也不會與他有什么牽扯。 “曹國公慢走?!?/br> 朱高煦起身回禮,同時送李景隆走出了院子。 二人沒有一句寒暄的話,直到李景隆走出院門,朱高煦才轉身回了院子。 在他回來的時候,一直蹲守的林五六也從耳房之中走出,手里還抱著一個小箱子。 “殿下,這是曹國公讓人硬塞給您的?!?/br> 林五六一臉無辜,朱高煦卻白了他一眼:“怕是你不愿意給?!?/br> 說罷,他也上手將那小箱子打開,卻見里面擺放著十根拇指粗的金條。 林五六看到里面放著的十根金條,眼睛瞪得和牛眼睛一樣,當即拿出一根咬了一嘴,然后掂量道: “老天爺啊……這十根起碼有一斤重了吧?!?/br> 明代一斤十六兩,按照林五六的估計,這里起碼有十六兩黃金,市面金價折錢后差不多價值三百多貫。 “又是一筆進賬?!?/br> 瞧著這三百多貫錢,朱高煦笑的合不攏嘴,他感覺他要是多留南京幾個月,說不定能帶著幾千貫錢回北方,能讓他爹都眼紅。 想到這里,朱高煦從林五六手中接過這小箱子,拎著它就回到了書房。 把它放好后,朱高煦在窗口也對林五六吩咐道:“讓右長街酒樓今天多送三個rou菜!” “是!”聽到今天加餐,林五六也搓著手走出了院子,吩咐兄弟們去催菜。 倒是不提朱高煦這邊,只說李景隆乘車離去后,他沒有直接返回自己在京的曹國公府,而是驅車前往了紫禁城。 只是半個時辰,他便在西華門下車,步行前往了武英殿。 “曹國公李景隆求見陛下……” 伴隨著武英殿門口的亦失哈唱禮聲響起,殿內的眾人手中動作停止,紛紛看向了門口,只有朱元璋輕聲回應:“召” “召曹國公李景隆入殿~”隨身太監得了準許,當即唱聲召入李景隆。 殿外的李景隆聞聲入殿,走入正殿后拐入偏殿,并在入殿后五拜三叩,作揖唱禮:“臣曹國公李景隆,參拜陛下,陛下萬福安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