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在遭遇元末戰亂后的洪武朝,百姓識字率可以說極為低下,而上萬懂文識字的貢生代表著什么,朱高煦比任何人都明白。 這上萬貢生,不論丟到哪朝哪代,甚至丟到后世,那也是極有才學之人。 如果能將他們施展于一省之地,恐怕能極大促進當地的人文教育。 “咚——” 在朱高煦遐想的時候,大教場的鼓聲將他拉回了現實,而朱元璋也站了起來。 他走到高臺前,站著對上萬貢生一字一句開口道:“耕稼,衣食之源,民生之所資?!?/br> “如今天下各地時有旱澇,不可不備……” 朱元璋一邊說,高臺下的百余名力士異口同聲傳話,這群人都是經過訓練之人,讀得懂唇語,能將朱元璋的原話傳達到大教場上所有貢生的耳內。 因為有著這樣的人,朱元璋才可以放心繼續說下去: “我每令有司修治水利,而有司不以時奉行,致令民受其患?!?/br> “今日,遣汝等往各郡縣,集吏民乘農隙相度其宜?!?/br> “凡陂塘湖堰,可儲蓄以備干旱宣泄、以防霖潦的,皆宜因其地勢修治,勿妄興工役掊克吾民?!?/br> 朱元璋說完,此話由力士傳達,而后大教場上的諸多躬身便先后躬身作揖高呼:“萬歲?!?/br> 在朱元璋身后,此刻的朱高煦略微張著嘴,臉上有幾分錯愕。 他沒曾想到,朱元璋居然將上萬貢生派往地方,只為讓他們幫助地方百姓修建陂塘湖堰等水利工程。 這樣的做法,在許多人看來是極大的浪費,但朱高煦卻很清楚,如果朱元璋再不這么做,北方和南方只會越來越分割。 他從前身的記憶里能看到北方的情況,由于紅巾軍和元軍交戰地區主要在北方,因此除山東、山西以外的各省基礎建設幾乎為零。 即便是富戶,南北差距也是極大的。 前身記憶里有一件事,朱高煦記得很清楚。 當時北平河間府要修一條十二里的水渠,按道理來說,只需要富戶出錢糧,官府派官差,派遣民間出徭役就可以修建起來。 這樣一條水渠如果建設好了,河間府四萬余畝耕地都能受益。 然而,就是這樣一筆錢糧,整個河間府的富戶都湊不出來,衙門只能去燕王府找他那便宜老爹拿錢。 相比較之下,江南一帶若是修一條十余里的水渠,根本不用勞煩縣中富戶,僅鄉鎮富戶就能集資修建,而田間貧農也因此受益,將這些富戶稱為“善人”。 這樣的事情對比,足以能夠看出南北差距,而這樣的差距只會隨著時間不斷變大。 水利建設對于農業的幫助不言而喻,如果朱元璋將這上萬貢生派往北方,再派錢糧修建水渠,那北方上千萬百姓都能受益,慢慢的將南北差距縮小。 同樣,這上萬貢生如果留在南方建設,那南方的整體實力也將會更上一層樓。 想到這里,朱高煦不由看了看左右,望著那群他不認識的文官,他頗為感慨: “這種受益的事情,居然無一人敢站出來為江南分一杯羹,看來我這爺爺確實將他們殺怕了……” 朱高煦感慨之余,不由將目光投向了前方的朱元璋,而朱元璋也在說完一切后開口“平身”,繼而轉身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王工部、郁戶部!” “臣在……” 朱元璋坐下后喚出兩人,朱高煦也借機打量起了二人。 已經在武英殿陪同理政許久的他,自然認識站出來的這兩位文官。 工部尚書王儁,戶部尚書郁新,這兩人是此次貢生下放的重要主事人。 這其中,王儁只是走走過場,因為如今的他年六十有五,想來致仕也就是這兩年。 反倒是一旁四十來歲的郁新,頗讓朱高煦在意。 郁新如今四十有八,是去年上任的戶部尚書,也是早年在戶部為皇家管理內帑的理政人才。 明初戶部官員一直是貪腐的重災區,但如果朱高煦沒有記錯的話,這樣的現象將會從郁新上任后終結。 郁新在任期間,將洪武后期的財政梳理完善,一連在任十三年,將戶部治理的井井有條,讓這段時間先后上位的三位皇帝,都沒有擔心過錢糧的問題。 由于才干過甚,他去世的時候,朱棣甚至覺得沒有人能代替他而痛哭流涕。 如果不是郁新帶出了夏原吉,恐怕朱棣很難在之后實現南征北戰,外下西洋的壯舉。 “可惜我用不了……” 望著郁新,朱高煦有些羨慕老朱。 他雖然數學不錯,也善于理財,但他總不能左手打仗,右手理政,兩只腳還踩著財政。 因此,他必須要找一個能幫他穩固后方,善于理財的人。 只可惜,他所看上的三個能臣,都已經被老朱授予高位,如今的他也只能望洋興嘆。 “撥發錢糧,派各府縣徭役隨從貢生修建陂塘湖堰,不得有誤?!?/br> 坐在位上,朱元璋對郁新二人下了旨意,二人也不假思索的五拜三叩,以此表示接旨。 瞧著他們,朱高煦倒是很好奇,這上萬貢生能給大明朝帶來多少陂塘湖堰。 “咚…咚…咚……” 時間匆匆,眨眼之間一個時辰便已經過去。 那大教場上的貢生們,各自領著兩個兵卒充當護衛,將戶部準備好的印信包裹帶走。 那包裹之中除了印信外,還有針對貢生跋涉各地的十貫路費錢。 帶著這包裹和兩名護衛,上萬貢生開始奔赴天下,而他們這一走,也就代表朱高煦今日在宮里的事情結束了。 “擺駕!” 隨身太監高聲唱禮,朱元璋也起身走下了高臺,不過這次朱允炆和朱高煦沒有緊隨而去,而是相互作揖: “煦弟可曾收到了禮物?” 朱允炆笑的真情切意,朱高煦則是連忙躬身回禮。 昨日他解決完朱高燧的事情回家后,便發現家門口候著一隊人馬,肩挑手扛的帶來了五箱東西。 說實話,當朱高煦得知這些東西是朱允炆送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朱允炆這家伙該不是也穿越了吧”。 這樣的懷疑,在他將五箱東西收回家里,并一一打開后達到了頂點。 五箱箱子里,分別放有緞二十匹,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昂貴的素緞、暗花緞、織金緞、兩色緞、織金妝花緞、云緞。 其次還有絹類,如云絹、云熟絹、妝花絹、織金絹、織金妝花絹、遍地金女裙絹等二十匹。 之后還有羅、綢、絨、錦等八十匹,合計一百二十匹高級料子。 與這些料子相比,最后那一箱的二百貫錢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 這六十匹料子,若是都放出去賣,能到朱高煦手上的錢,恐怕不少于千貫。 這前后一合計,那便是一千二百貫錢。 哪怕日后朱高煦及冠當了郡王,也需要他不吃不喝兩年半的俸祿,才能存下這么些錢。 朱允炆突然送這樣的厚禮給自己,朱高煦會懷疑他穿越了也不奇怪。 只是從今天看來,這朱允炆看樣子并沒有改變,顯然是自己多想了。 不過,一想到家里那堆東西,朱高煦還是心有余悸的推脫道: “大兄送的東西太過華貴,小子如何能消受得起……” “呵呵,留著用也不礙事?!敝煸蕿陕牫隽酥旄哽愕南敕?,連忙將他攙扶起來,不給他再開口的機會,便笑道: “武英殿內還有政務,我便先隨皇爺爺去理政了?!?/br> “弟弟好生去國公府學本事,日后好為我大明戍邊?!?/br> 說罷,朱允炆便松開了朱高煦的手,頭也不回的跟隨已經遠去的朱元璋,只留下了朱高煦一個人。 朱高煦見他離開,轉身瞧著他的背影一臉疑惑。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這六個字出現在了他的腦中,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倒是也坦然了。 “眼下他即便想利用我,也利用不得甚東西,我自己嚇唬自己作甚?!?/br> 拉扯袖子,朱高煦放平心態,說實話他也不舍得把那堆東西還回去。 那堆東西若是日后變賣來養軍,可買得糧食四千石,亦或明甲二百余套,用處多了去了。 要是老朱問起,那自己再還回去便是。不過想來以老朱的情報,恐怕這些東西剛出東宮,他就知道了去處,今日既然沒有提醒自己,想來是并未放在心上。 放平了心態,朱高煦便走下了高臺,乘騎赤驩往穎國公府趕去。 他倒是想再見楊展和王瑄,不過一想到昨日已經見過了面,便沒有留下寒暄。 “駕!” 少年縱馬往北,只是半個時辰他便走正陽門回了內城,向著穎國公府趕路而去。 只是兩刻鐘,他便來到了穎國公府,不過此時穎國公府內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他來到府內,與馬夫共同為赤驩卸鞍時,那馬夫也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隨后對朱高煦提醒道:“殿下,今日國公心情不太好?!?/br> “嗯?”聽到馬夫的話,朱高煦愣了愣,下意識看向了演武場的方向。 片刻后,當他為赤驩添了草料和水后,他便往自己看書的倒座房走去。 這一路上所有國公府的護衛都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辦事,生怕惹到不高興的傅友德。 對此朱高煦很是疑惑,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由的想找傅忠問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只可惜他都走進了倒座房,卻還是沒有看到傅忠的身影。 無奈,他只能盡量平復心情,拿起傅友德的藏書繼續翻閱了起來。 只是不管他如何看,心里總有一種不安感,就好像要發生什么事情一樣。 “早說了讓小妹不要幫忙傳話,可她偏偏要幫忙!” “別說了,你想讓別人聽到不成?先想想應該怎么做吧!” 穎國公府后院,伴隨著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傅忠的聲音也緊隨而后跟上。 聲音從傅友德的書房內傳出,而此刻的書房內,傅友德正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在他身前,傅忠還能坐在左首椅子上,但他的小兒子傅讓卻在來回渡步,顯然因為某些事情而被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