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涇陽坡 鬼魅制香廠(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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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留點行不行?!绷杳蠲铋_始扯他袖子,強行將酒壺奪過來,邊搶邊絮絮叨叨地教訓,“你這人沒意思,只顧自己喝,知不知道什么是推杯換盞?” 凌妙妙幾乎要喝暈了,嘴里的話自己往出蹦,昏昏沉沉,過不了腦子。 慕聲將酒壺從她嘴邊奪下來,一把搶回去。 就這樣拉拉扯扯相互譏諷,摸著黑解決了一整壺。 本該冷若冰霜的夜晚,偏偏……喝得滿身燥熱,心里幾乎要燒起來。 “你為什么半夜喝酒?” 還跑到他床上喝。 “……”她頓了一下,放低了聲音,“我心……心里有點難受?!?/br> 他嘴角勾起,黑眸中閃過一絲譏誚的笑:“凌小姐也有心里難受的時候?” 還以為她百毒不侵,萬事不掛心。 “嗯?!辈恢遣皇呛茸砹说木壒?她居然沒像往常一樣頂回來,而是軟綿綿地應,“我找你道歉來的,對不起?!?/br> 少年一怔,旋即冷笑一聲。 “子期,真的……”誰知她慢慢蹭過來,眨巴著眼睛,近乎神志不清地湊近他,異常真誠地開始道歉,“剛才我不該那樣說的,對不起嘛……” “對不起……” “……” “對不起對不起……” 按理說,這件事絕對不該是這樣的解決辦法,心結這東西,豈能是能三言兩語解得開的?可她偏偏就用這么直接的方式,簡單粗暴地面對困境。 不依不饒。 折磨他一晚的關系,他考慮了一晚上的事情,又亂了,滿腦子都是她的哼哼唧唧。 “行了!”少年忍無可忍,伸手將她軟綿綿的臉推開,“凌妙妙,閉嘴?!?/br> 她沉默了幾秒鐘,在巨大的倦意中翻了幾個白眼,又攥緊了拳頭,似乎在拼命提醒自己不能就此睡著,開始口齒不清地解釋,“我作為朋友,我其實是擔心你?!?/br> “……我有什么好擔心的?” 她舌頭都捋不直了:“不對,說錯了,是關心你?!?/br> “……那你關心我什么?” “你和慕jiejie不合適呀,你喜歡慕jiejie……你會很慘的,根本不會有人理解你,你花瓣都要愁掉了呀。換個人喜歡吧慕聲,換個人喜歡……” 她軟磨硬泡鬧個不休,還反復提慕瑤,惹得他心頭火起。 本來應該將凌妙妙扔下床,可是少女的手指一點點爬上他的臉,冰涼的,如此溫柔憐惜。 他鬼使神差地沒有動,任她捧起他的臉,冷靜地問:“我應該喜歡誰?” 凌妙妙驟然綻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一雙眼睛綻放華光:“喜歡我呀,喜歡我這樣的,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她又笑起來,笑得整個床夸張地晃動。 果真是喝醉了,胡言亂語。 忽然耳畔一陣風撩起發絲,他沒有防備,少女的臉毫無征兆地貼下來,在他頰邊印上柔軟冰涼的一吻,轉瞬離開。 慕聲僵在原地,耳畔轟鳴作響。 臉,幾乎要燒起來,她還火上澆油,用手指來回撫摸那個位置,好似想要歉意地擦去蹭在他臉上的口脂,口中長嘆:“可惜呀,我屬意柳大哥,今生與你無緣了——沒關系,改天我給你介紹好的……” 后半句話灌入耳朵,他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少女陷進柔軟的被子堆里,還彈了一下。 “干嘛推人你不要臉?!彼酒鹈?,恨恨罵他一句,拉起被子,一翻身睡到了床里。 “……起來,回你自己房間去?!彼麚ё∷难鼘⑺馔?,心里已經天崩地陷,太陽xue尖銳疼痛,腦子嗡嗡作響,只知道一點,要離她遠一點。 如果再聽她說下去,他可能會直接心臟爆裂。 凌妙妙死死抓著帳子不放:“我不走!這個床比我的軟,我要睡這個!” 他咬緊齒根:“那我去哪里?” “你去去睡我的!”她眼睛都閉上了,睫毛不耐煩地顫動,胡亂一指,“在對面,對面,快去,別吵我?!?/br> 他站在床邊,望著被她折騰得雞飛狗跳的床,她的幻色襦裙下面露出白皙的腳踝,腳踝下壓著他的被子,他拽了一下卻沒拽出來,被子是被她無意夾在兩腿之間的。 …… 他頰邊驟然發燒,猛地抓起放在桌上的外袍,鉆進了對面的房間。 鳥雀啁啾,在窗子外叫個不休,簡直像是在吵架。 用早膳的時候,只見李準,不見十娘子的人影。 “夫人的身體好些了么?”慕瑤淡淡問道。 李準面帶憂色,心神不屬:“不知為何,十娘子昨夜頭痛欲裂,折騰了一個晚上,只怕今日也需要臥床靜養?!?/br> 他喝了一口茶,無不煩躁:“平時也沒見她有什么頭疼腦熱,這一次怎么——” 柳拂衣點點頭:“李兄先不要打擾她,讓她多睡一會兒?!?/br> 眾人心知肚明,十娘子不舒服,多半是那鎮妖的符紙起了作用。一旦她卸去防備,渾渾噩噩走出房門,便會被門外那七殺陣牢牢困住,束手就擒。 他們要做的,便是保守秘密,按兵不動。 凌妙妙眼底兩道烏青,腦子里還有些昏昏沉沉。 她沒想到,昨天去廚房借的兩瓶燒刀子居然這么夠勁,慕聲也不按套路出牌,竟跟她同壺而飲,搶酒喝,活活將她喝斷片了。 柳拂衣早起不見人,敲門沒人應,推開門一看,見她睡在慕聲的床上人事不省,魂都嚇掉了,將她撈起來,一碗醒酒湯灌了下去,開始搖晃她肩膀。 一睜眼,柳拂衣滿臉緊張地問:“昨天晚上……沒事吧?” 她尚在迷茫,頭發亂得像鳥窩:“嗯?” “怎么能喝這么多,昨夜阿聲沒欺負你吧?” “柳公子,說話要注意?!?/br> 少年抱懷立在門口,拉出纖長一道影,潤澤的黑眸盯著她的臉,滿眼嘲弄,“凌小姐半夜來我這耍酒瘋,哭著鬧著霸占我的床,到底是誰欺負誰?” “……”妙妙瞪大了眼睛。 “妙妙,梳頭水不要用那么多,滿屋子都是香味,聞多了反胃?!彼焕頃M臉驚愕的柳拂衣,朝著妙妙譏誚地一笑,轉身進了廳堂。 這頓飯吃得各懷心思,大家幾乎都是機械地往嘴里遞著米,精致茶點索然無味,甚至變得有些難以下咽起來。 因十娘子病著,李準悶悶不樂,早早道一聲抱歉下了席,說是要回去照看十娘子。 他病著時,十娘子也是這樣衣不解帶的照顧他,現在她病了,他實在沒有辦法再與客人興高采烈地談天說地。 十娘子的房間貼了符,已成她的牢籠,無辜的人再進去多有不妥,柳拂衣剛想阻攔李準,乳娘突然抱著楚楚,急匆匆地從屏風后面閃出來了:“老爺,看看小姐吧,小姐不肯喝藥!” 乳娘兩頰上全是汗珠,小心地將楚楚遞過來,小女孩的嘴唇發紫,還在顫動著,眼睛半瞇,小臉慘白。 李準急道:“楚楚,你怎么這么不乖,為什么不喝藥?” “爹爹……” 她伸出白生生的手臂要抱,李準將她接過來,滿臉緊張地看著女兒的小臉。 她寶石般熠熠生輝的黑眸里盈滿淚水,許久才斷斷續續地嚅囁:“爹爹,我做噩夢,我好怕……” “不怕不怕,爹爹抱?!崩顪逝闹暮蟊?,感覺到她的身子在一陣陣發顫,著急忙慌,忍不住對乳母喝道,“還愣著干嘛?把藥端來!” 幾個人都圍著楚楚看,瘦弱的小女孩像小雞仔一樣發著抖,即使被父親抱著哄著,也沒能讓她看起來安定一點。 乳母急匆匆將藥端了過來,白瓷碗盛著,褐色的,步子快了些,幾滴藥汁灑在托盤里,猶有異香。 慕瑤有些奇怪:“這藥——” 柳拂衣阻住了她:李準正在輕聲慢語地哄楚楚喝藥,眉頭緊蹙,拿勺的手有些顫抖,見她一勺一勺喝下了藥,這才安下心來,長舒一口氣。 “楚楚,以后不能不喝藥,知道嗎?” 小女孩在他懷里怔怔點頭。 李準將空碗和勺放在乳母端著的托盤上,揉了揉眉心,放輕了聲調:“剛才我也是急糊涂了,先下去吧?!?/br> 乳母遲疑地站在原地,察言觀色半晌,許久才有些畏懼道:“老爺,藥……好像喝完了……” 李準剛放松下來的表情立即提起來:“怎么不早說?” “我也沒注意……”乳母急得要哭,嚅囁道,“我前兩天看,還有許多,今天再一看,已經是最后一包了……” 李準半刻都沒有耽擱,沉著臉站起身,已經接過小童遞來的外裳,穿在了自己身上:“柳兄,我得出門一趟?!?/br> “李兄這是要去給楚楚買藥?”柳拂衣有些詫異,“現在就走?” “唉,柳兄不知道?!崩顪薀灥財[了擺手,拉了拉領子,“這藥鋪在鎮子上,離我們涇陽坡遠得很,我現在出門,得在外過一宿,明天才能回來?!?/br> 他俯身憐愛地看了看楚楚蒼白的臉,將她細軟的發絲別到耳后,這才抬起頭看柳拂衣:“楚楚這病需得每日一碗藥,斷不得?!?/br> 柳拂衣點點頭,幫他遞過了廳堂里掛著的一把油紙大傘:“那柳兄派個童子去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 “唉,還非得我去不可?!崩顪式舆^傘要出門,又折回來,在幾案下面多抓了一把銀錢,有些無奈的笑笑,“這藥的配比乃內人的秘方,我答應她不示外人,只能我親自去抓,還要跑幾家不同的藥鋪子分別抓來才行?!?/br> “勞煩柳兄幫忙照看楚楚了?!?/br> 李準拋下一句話,急匆匆地出了門。 慕瑤和柳拂衣面面相覷,想要看看那盛藥的碗,乳娘卻已經端著碗去了廚房。 妙妙覺察到空氣中殘留的一點苦澀,澀中帶著異香,嘟囔道:“這藥好香……” “是血?!蹦铰曂?,語氣淡淡,“是妖怪心頭血的味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