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太倉郡 竹林與青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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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茫茫水,水中溶溶月。 月光化作一江碎銀,簇擁著安穩行駛的客船。船上掛上了照明的燈籠,融融一團的黃光,給清冷的月色添了溫馨的一筆。 “二位客官,我們船上獨有的桃花酒哦?!币恢皇稚斐鰜?兩只小巧玲瓏的酒杯飛速擺上了小桌。 甲板上晚風正涼,清朗的氣息混雜著酒香,直往人袖口里鉆。 “來,妙妙?!狈饕碌膫饶樣吃跓粝?說不出的俊逸。 在這樣一種浪漫的環境下……也難怪凌虞會越陷越深…… “柳大哥——”妙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拂衣遞給她的酒杯,“多謝,我自己倒?!?/br> 二人精致的小瓷杯在空中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柳拂衣笑著,抬袖喝酒,眼底卻有一抹化不開的憂郁。 原著里,凌虞孤身離家,悶悶不樂,經過了顛沛流離的幾天,情緒終于失控,一個人躲在角落邊哭邊借酒澆愁。善良的男主角當然選擇陪她一起喝,極盡安慰之能事,這是凌虞與男主角獨處時間最長的一次。 這次任務完成后,妙妙和柳拂衣的親密度將達到百分之八十。 “柳大哥也不開心嗎?” 柳拂衣微微一笑,眸子閃動了一下:“為什么是‘也’?” “呃……”她一時語塞,低頭喃喃,“我想家了?!?/br> 再抬頭時,眼里影帝般的醞釀出兩團淚水。 “唉,也難怪?!狈饕聻樗砭?,“你畢竟不是捉妖人。四處漂泊的捉妖人像是無根的浮萍,將親緣、情緣都看得極淡?!?/br> “你也是這樣?”妙妙定定地望著他。 “是的?!彼劾飵е鴾\淺笑意,“不單是我,瑤兒也是一樣。至于阿聲……”他好笑地搖搖頭,“阿聲年紀還小,還有些黏人?!?/br> 妙妙咽了口口水,沒敢吭聲??蓱z的柳拂衣,頭上都快飄綠云了,還不知道慕聲和慕瑤不是真姐弟,以為慕聲只是“黏人”—— “這樣說來,你和慕瑤已經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咯?” “……”提起慕瑤,拂衣一貫的溫和的面目就露出幾分無措,“我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了?!?/br> 酒入肺腑,身體熱起來,話匣子也徹底打開,“說起來,瑤兒與我性子太相近,或許不是一件好事?!?/br> 這倒是有些道理,妙妙心里想。 “這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彼秊榱饕聺M上,看著他無意識地一杯接著一杯,“是你們把它想復雜了。其實……”她頓了頓,滿臉復雜,“你們只要坐下來交心,一個時辰,不,說不定一刻鐘就全解決了?!?/br> “交心?” “是??!” 柳拂衣卻苦笑:“太難了?!?/br> “怎么就難了!”妙妙氣得心臟亂跳,“你心里想什么說出來,有那么難嗎?!” 柳拂衣搖搖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這么多年,我與瑤兒都習慣自己背負一切,與其說是戀人……不如說是伙伴。我們彼此相依,卻也彼此競爭,在這段感情里,生怕輸給對方,一輸就是一敗涂地……”他憐惜地看著妙妙,住了口:“你還小,還不懂?!?/br> 妙妙被這句話扎心了。 對哦,她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憑什么給小情侶當感情導師? “幾時了?”慕瑤坐在床邊,披著外裳,滿臉倦色。 她修的慕家捉妖術威力巨大,可是極為耗神,每次練完,都要睡很長時間。好在她游離四方,不需要作為家主待人接物,倒很自在。這次一睡,竟然睡到了晚上。 “月亮都出來了,阿姐餓嗎?”慕聲笑吟吟的臉出現在床頭,睫毛濃密,烏黑明亮的眼睛從下向上看她,帶著點邀寵的親昵姿態,宛如一只撒歡的小狗,把前爪搭在床沿上,想要湊過來舔主人的臉。 他刻意換了新外袍,蓋住了身上的傷。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完全看不出來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 慕瑤披著衣裳,眼睫低垂,臉頰上是才睡醒帶上的一絲嫣紅,竟有幾分可愛。 可惜她神色郁郁,“我一點也不想吃?!?/br> “可是阿姐一整天都沒吃什么東西了?!蹦铰暟肴鰦砂胧呛逭T,“我要些吃食來,幫你端進房間好不好?” “阿聲,剛才我好像聽見拂衣的聲音?!蹦浆幪ь^望他,神色里竟然有一絲驚慌。 慕聲的臉瞬間沉下去,語氣都變了:“是啊,他來叫凌妙妙去喝酒?!?/br> 慕瑤眼里的光閃了閃,閉住眼睛:“算了?!?/br> “阿姐非得找他做什么,我也可以陪你啊。你想不想下棋?” 真奇怪,按理說凌妙妙勾走了柳拂衣,是最好不過的結局,為什么那兩個人喝酒賞月,無不快哉,他們二人就像被拋棄了似的,不單氣氛凝重,阿姐連飯也不愿吃了。 “或者,我也陪阿姐去賞月,外面涼得很,要多穿些衣服……” “不必了?!蹦浆幊雎?,語氣中抑制不住的煩悶,“別鬧了,阿聲,讓我靜靜?!?/br> “阿姐,你怎么了?”他在慕瑤身邊蹲下來,蹲這個動作牽拉傷口,他眉頭微蹙,額上泛出一層冷汗。 這一切,慕瑤一點也沒注意到。 “我夢到……她了?!蹦浆幍哪樕l灰,嘴唇喃喃,“夢到爹娘,他們被她……” “不會的?!蹦铰曇话盐兆∷氖滞?,神情嚴肅起來,“我會保護你,決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br> 她閉上眼睛輕輕一笑,臉色白至透明,“別逞強了,阿聲。你連我都打不過,怎么對付她?如今之計,唯有我努力修習……再努力一些……” 不,不是的。慕聲眼眸漸深,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無聲吶喊:我可以的,只要你允許,只要你允許我…… 一杯桃花酒很快見了底,喝到最后,酒中是沒有被過濾干凈的花瓣殘渣。 妙妙已喝得頭昏腦漲,太陽xue突突直跳,舌頭打結,直欲往桌上趴。 “柳大哥,我給你個……建議……” “你說?!?/br> “你……以后,要跟異性……保持距離……這樣,慕瑤才不會生氣?!彼鹨桓种?,“尤其是,萬一遇到一個……身份尊貴又嬌氣……的小姑娘,你千萬,千萬離她遠一點?!?/br> 一個皇家貴胄端陽帝姬,活生生把男女主角虐成了兩根苦瓜。 拂衣不置可否,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醉了嗎?” “……”妙妙氣得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你聽沒聽見我說話?” “我聽見了?!绷饕碌穆曇衾飵е?,一只小碗塞進了妙妙手心,影影綽綽地看見碗里飄著個月亮,跟她大眼瞪小眼。 “這是……啥?荷包蛋?” 柳拂衣繃不住笑了:“是水,里面加了醒酒的藥,沒有別的東西?!?/br> 凌妙妙瞬間露出失望的神色:“連蛋也不給,小氣……”說著,豪放地仰頭喝了下去,嘴像是個漏壺,一大半水撒出來,沾濕了衣服。 柳拂衣看得眉頭直跳,有些心疼他千金難求的解酒湯。 凌妙妙喝完就趴在了桌上,“怎么回事……這么困……” “是解酒湯的功效,一會兒便好了?!彼p輕嘆息,“女孩子家在外,夜里還是要保持清醒?!?/br> 凌妙妙腦子里一片混亂,一會兒是慕瑤負氣的臉,一會兒是渾身紅光的慕聲追著她跑,頭痛欲裂,忍不住哼哼了一聲。 “什么?”柳拂衣湊近去聽。 “柳大哥……”她含含糊糊地問,“反寫符是什么?” 柳拂衣眉頭一蹙:“你從哪兒聽到的?” “嗯?”她不答反問,“慕家人為什么不會反寫符???” 柳拂衣頓了頓,慢慢道:“不光慕家,所有的正派捉妖人都不可能反寫符?!?/br> “因為,那是邪門歪道?!?/br> 醒酒藥的威力巨大,妙妙在此刻從掙扎中脫出,瞬間清醒了,只是腦袋還很痛,渾身無力,一時半會爬不起來。 她的心怦怦直跳:“有多邪?” “曾有大妖偽裝成捉妖人潛入捉妖世家,一紙反寫符,橫死滿門……” 她感覺到柳拂衣的聲音越來越近,心里一慌,忘記了還要問什么,立即回憶起劇情來。 按原劇情,這次月下對飲的結尾,是凌虞醉酒,柳拂衣將其抱回的情節。途中當然是被慕瑤看見,后者醋意大發,小情侶鬧得不歡而散。當時,凌妙妙可是在心中把不要臉的凌虞罵了個狗血噴頭。 “天晚了,我先送你回去。不必擔心,再過一個時辰,你可行動自如?!?/br> 這這這是,要抱她了? 不行,夭壽??! 她急中生智,一聲纏纏綿綿的呼喚溢出了嘴唇:“子期……” 柳拂衣頓住了:“子期?” 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滿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一下子明白了,這位嬌小姐之所以不顧辛苦堅持要與他們風餐露宿,原來都是因為這個。 少女懷春,最是無知無畏。 他臉上不自知地帶上了好笑的神色:“唉,我去找阿聲過來?” “不不不!”妙妙嚇得直蹬腿,“??!我的頭……我頭好疼,嘶……” “不論如何,我會替爹娘報仇的?!?/br> 慕瑤斂緊了衣服,秀氣的面容堅毅,眸中射出一抹寒光,“誰都指望不上,我會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一切?!?/br> “阿姐為什么總要自己承擔,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慕聲的臉色已經很白了,他幾乎是故意堅持蹲著,感覺到小腹的傷口撕裂,溫熱的血不住滲出,才能使他感到一絲清醒。 “不是的,阿聲?!蹦浆幘従忁D過來,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聲音溫柔下來:“你跟我不同,你是慕家的希望,我會盡力……” 慕聲眸中一抹黑色暗涌:“即使我只是個外人?” “別說了?!蹦浆幍哪樕焕?,“你永遠都是我弟弟。你再胡說,我會生氣的?!?/br> 是啊,你眼中的慕家光明磊落。而我,理應感恩戴德…… 他放下簾子出門,渾身帶著冰冷潮濕的寒氣。 這樣冷的感覺,連船上黃澄澄的燈籠,也不能帶來一點暖意。 船在靜謐中行進。月色下一個纖細的人影,不知在閣子外站了多久,等得兩肩落滿霜花,不住地搓著自己的手臂,聞聲轉過身來,一臉驚喜地望著他。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捂著小腹的手上,疑惑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