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頤握住皇帝的手，堅持跪著，溫聲說：“先帝爺后幾年因為龍體抱恙，對國事多有顧不上的地方，彼時梅家勢大，又有太后、傅赭聲勢赫赫，臣與檀宗主雖有心遏制，但總歸……如今陛下決心深重，臣甚為感激?！?/br>
    “閣老這是說的什么話？朕是天子，是君父，就好比花園子的主人，雖說平日要請人澆花除草，但總歸朕也得上心，還要最上心，否則就不配坐這個位置了?！被实鄯銎鹚晤U，薛縈趕緊上前替宋頤將袍擺撫平了。

    宋頤嘆氣，說：“陛下能這樣說，臣心甚慰?！?/br>
    皇帝笑了笑，說：“朕知道這些日子是辛苦你們了，許多人是覺也睡不好，飯也沒心思吃，日日忙得腳不沾地?！?/br>
    宋頤搖頭說：“為君分憂，為國盡心，為民請命，本就是為臣的本分，何談辛苦??？”

    “話不能這樣說，同樣都是做官兒的，不就有那么多人天天給朕添堵嗎？對了，”皇帝說，“朕先前讓鶴宵暫領刑部，閣老如何看？”

    “事涉皇子皇孫，本就該有皇家的人著手處置，世子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彼晤U稍頓，嘆了口氣，“臣與元先生也算故交，他當年?？涫雷?，世子從前的文章策論，臣也讀過，雖說世子多年憊懶，舍了一身文士之氣，但只一句話：珠玉蒙塵也仍是珠玉。此處不可用，別處自有可用之處。這些年，若非世子駐足深陷，不肯自救，今日也該在朝堂有一席之地了，陛下有意推世子入仕，既是為皇家著想，也是為刑部分憂，為公為私，臣現下都沒有異議?！?/br>
    皇帝點頭，“朕原本想將他放到錦衣衛，不至于讓他一身武藝空費，但錦衣衛有個別楨，年輕謹慎，進退有度，倒是夠用了。至于北鎮撫司，戴卿雖說平時不靠譜，但正事上倒不掉鏈子，可以著手?！?/br>
    宋頤點頭。

    “陛下，”盤龍柱后傳來幽幽一聲，“臣還在此處呢?！?/br>
    皇帝眼也不抬，“閉嘴?！?/br>
    “是?！贝縻髳瀽灥貞?。

    宋頤笑了笑，說：“今日議事畢，那臣就先告退了，等再敷陳詳情，就可結案了?！?/br>
    “好，辛苦閣老了。渡洲，”皇帝轉身看向傅山游，“你送閣老出宮?！?/br>
    傅山游起身行禮，與宋頤一道退下了。

    “陛下，天兒不早了，既然議事結束，奴婢就傳膳了？”尚柳來問。

    “朕沒心情吃?！被实壅f。

    尚柳來上前說：“陛下，您午膳也沒用，晚膳好歹用一些吧，否則等檀監事夜間回來，又要薅著咱們罵了?！?/br>
    “喲，他還會罵人呢？”皇帝不為所動，“朕怎么沒聽見過？”

    “哎喲，檀監事罵人還用出聲??？一個眼神就夠了?！眴⒚饕采锨罢f，“檀監事今兒都忙瘋了，等回來發現咱們沒有照顧好您，哎喲，都不敢想！奴婢們危矣！”

    皇帝一巴掌拍在啟明頭上，“好小子，不去唱戲都委屈了你這腔調！”

    啟明笑嘻嘻地說：“陛下圣言，奴婢從今兒起就拜師學去，等有機會，您也點奴婢給您唱一回？”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唱不好……”皇帝點了點啟明的額頭，無奈地說，“罷了，傳膳吧?！?/br>
    啟明立馬說：“奴婢去了！”

    “猴崽子?！被实蹞u了搖頭，瞥眼時對門口那盤龍柱說，“你怎么還在這兒？”

    柱子后的人委屈巴巴地說：“您讓臣躲后頭的啊?！?/br>
    “哦，現在可以滾了?！被实壅f，“跟閣老一塊兒忙去?！?/br>
    戴泱扭扭捏捏地出來，泫然欲泣，一字十八彎，“陛下……”

    皇帝沒說話，上前拔出打卯牌子手中的劍，戴泱嚇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了。

    此時，慈安宮殿內，長隨走到檀韞跟前，輕聲問：“監事，酉時三刻了，可要傳膳？”

    檀韞靠在躺椅上，閉著眼說：“娘娘既然無心飲食，我也不敢進口，不必傳膳了?！?/br>
    “是?！遍L隨退了出去。

    太后坐在主位，冷聲說：“檀監事這模樣，莫非是要賴在慈安宮不成？”

    “慈安宮的人多，要一一審問，自然費些時辰?！碧错y淡聲說，“娘娘既然疼惜小皇孫，就委屈委屈吧?！?/br>
    太后笑道：“你是真仗勢欺人，毫無畏懼啊?！?/br>
    檀韞：“嗯?！?/br>
    太后：“……”

    她攥緊念珠，“檀監事，梅閣老好歹是兩朝元老，有他在，你——”

    “他如何？”

    檀韞睜眼，見傅濯枝邁步進入殿內，穿的是紅曳撒，紅蓼膝襕，他其實鮮少穿這樣艷麗的重色，冰肌竹骨，殿外的夕陽燒紅了半邊天，也壓不住他的好顏色。

    “……”檀韞收斂目光，起身頷首，“世子爺安?！?/br>
    一圈人紛紛行禮。

    “免了?！备靛μ摲隽颂错y一把，看也不看太后，又對檀韞說，“方才梅閣老與戴秉筆入宮了，涉案官員已經盡數在冊，刑部尚書、侍郎都是豬油蒙心的蠢物，蹲大牢去了。傅璟傅恩都是皇家人，理應由皇家派人查問，我就來了?！?/br>
    檀韞了然，說：“辛苦世子?！?/br>
    “不辛苦，倒是檀監事，在這兒半天了。我聽說你還沒傳膳，隨我一道用吧?！备靛φf，“錦衣衛和緝事廠的人，讓他們換值休息?！?/br>
    檀韞聞言點頭，說：“好，聽世子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