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江水深頓了一頓,銀針穩穩沒入何壁體內,何其繁看樣子倒是想過來扶他,但是手里還捧著針盒,只能遙遙關切:“師弟有何高見?” 岳華濃爬起來,笑道:“我沒任何高見。江大夫全力以赴,一成也是十成。不過師兄,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br> 江水深道:“你出去?!?/br> 岳華濃叫冤:“我都這樣了你還趕我出去。你放心,我除了欣賞你大展身手,不會有任何異動。師兄的劍也可以為我作證?!?/br> “先生?!狈块g一角的冬凌突然說。 他此前從未開口,只是在角落里遠遠的站著,像一座本來就擺放在那里的燈柱。往常給江水深打下手這活都是他來做,有時候江水深也會讓他參與病情的討論或者傷勢的處理,但這么久卻仿佛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既不看何壁,也不看岳華濃,只是小心盯著自己腳下。 江水深看向他,目光并不壓迫,但極沉靜,彼此心下都洞若觀火,冬凌幾乎要打退堂鼓,仍舊咬牙道:“先生?!?/br> “冬凌?!苯钫f?!拔沂莻€大夫。他是什么人,跟我并沒有關系?!?/br> 冬凌抬頭對上他眼神,居然笑了笑:“跟我也沒有關系,是嗎?” 江水深道:“你也出去?!?/br> “先生?!倍枵f,聲音有些微顫抖?!拔胰舫隽诉@個門,不會再回來了?!?/br> 他絕非賭氣,話落在地上便四分五裂,摔出了堅決的棱角。岳華濃看看冬凌,又看看江水深;難得冬凌此刻跟他同仇敵愾,他簡直不知道想笑還是想哭,好在殘存的理智讓他保持了沉默。他知道這場合已容不得他再插足,只感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被仔細地,緩慢地撕扯下來。 江水深道:“這件事待會再說。你若不能幫忙,不要礙事?!?/br> 他俯身去研究何壁的心脈,示意何其繁將病人扶坐起來。冬凌朝他鞠了個躬,便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房間。 岳華濃撐起身子,追了上去。這說法好像分秒必爭,但其實兩人都只是站在門外的屋檐下(岳華濃還扶著墻)。雨沒有停,但方才那陣昏天黑地的狂暴勢頭已經結束,青石地面上不斷粉身碎骨的雨腳,遵從著一種單調的,可控的節奏;被掠取的白日光線又在最后關頭悉數獲釋,被剝了一層皮似的,只剩一種陰沉的亮色,滲進草木濕漉漉的表面。 冬凌仰頭盯著接連墜落的雨線,看起來暫時沒有沖出去的意思。岳華濃站在他身后看了一會,差點被催眠,干脆靠著墻坐了下來,冰涼的雨氣使他的傷口開始微微發疼。他試探地問了一句:“身上有錢嗎?” 冬凌猛地扭頭看他,目光滿是警惕?!皼]有?!?/br> 岳華濃解釋:“我不是跟你借,我是想……”他把后半截話咽了回去?!澳阆肴ツ??” 冬凌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安挥媚愎??!?/br> 岳華濃:“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江水深……” 冬凌沒忍住抽了一下鼻子:“也不用他管?!?/br> 岳華濃:“好的好的?!彼植桓易雎暳?。他自然不可能在此刻冒著激怒冬凌的風險替江水深說什么好話,實在他也覺得江水深不可理喻;而趁此時機向冬凌痛斥江水深的虛偽,可能獲得冬凌的微薄好感,從而在滔天的恨意中精衛填海般投下一個石子,但鉆這個空子也說不定會適得其反,畢竟無論什么至言真理,從他口中說出大概率冬凌就不會愛聽,反倒招來冬凌加倍的憎惡?;蛘邉e管哪門子鬼話,只要能將冬凌拖住,無論如何這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未必下得了離家出走的決心,何壁極可能活不過今夜,過后江水深只要肯哄一哄他……他反復掂量著各式微妙的后果,一時連雨小了都沒有察覺。他活了二三十年,從沒有一刻如當下這般瞻前顧后。 一塊碎瓦跌在檐下的木桶中,發出一聲悶響。他猛地回過神來,冬凌的背影竟然已經沒入了稀薄的雨簾。岳華濃情急之下喊道:“等等?!?/br> 冬凌回過頭。岳華濃一句話就前功盡棄:“你想殺了我嗎?” 冬凌靜靜地眨了眨眼。 他朝著岳華濃走了幾步,半蹲下身子,從懷里掏出一柄小刀。刀身已經發黑,刀柄上雕刻著粗糙的紋路,因為撫摸太多次幾乎磨平。冬凌將刀遞給他就離去了。 第 12 章 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夜。中間雖然也有幾次偃旗息鼓的假象,頭頂上徘徊烏云卻絲毫不見輕減,始終是沉得直往下坐,像個隨時準備潑翻的盛滿水的大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徹底消停了,葉片紛紛將含吮的水珠甩凈;青翠欲滴的日光中,瓦片干透的輪廓不斷擴展,道旁溝壑里濁流開始認真退去,不再有那種隨時卷土重來的恐嚇。 他們吃早飯的這家茶樓很有名,這個時間段座無虛席,門外也擺滿了桌凳。包子和湯羹的品質并不因客人的數量而有所降低,何其繁也只吃了兩口。他本來還想上樓,樓上更為清靜,但對岳華濃來說這形同刁難。 “你還好吧師兄?!痹廊A濃小心地說。大家都是一夜沒睡,但何其繁情況尤為嚴重。他臉色很差,臥蠶發黑,隨時都能暈過去。更可怕的是短期內還看不出緩解的希望。 “不,這不算什么,今夜起還要開始守靈?!焙纹浞庇袣鉄o力的說?!叭绻皇强丛谀阈袆硬槐愕姆萆?,我說什么也要拖你回去同受這份罪。話說回來真的有那么不便嗎?你坐車回指月堂躺著不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