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還沒干過這么光明正大的事呢?！绷栾L舉感嘆一句，但他也沒法再靠近。離石中火最近的兩個和尚處變不驚，始終守在原處，將犯人嚴嚴實實地堵在身后?！笆┲魇窍刖却巳顺鋈?？”

    “誤會了大師，”凌風舉說，“我不是要救他，我是要救你——啊……”

    他話音未落，僧人背后突然一涼。捆住石中火四肢的麻繩不知何時已經斷裂，纏在手腕足踝上的繩結猛地一看像是一種奇怪的裝飾。他雙手捉住二人后脖頸一擰，兩個僧人就無聲無息地軟倒在地。這一剎凌風舉也不能動彈，仿佛同被捏住了那塊脆弱的骨節，握劍的手全無知覺，只是眼睜睜的看著石中火走過他身側。他追出去時石中火已經大步出了破廟后門。

    “等等?！绷栾L舉說?！拔矣志饶阋淮?，你打算這么掉頭就走，毫無表示嗎？”

    “是嗎?！笔谢鹫f?！霸瓉砟闶窍刖任覇?？”

    他轉過身，凌亂額發下黑沉沉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黑過硯底的枯墨、寒冬的死水和晦朔之日的夜色，黑過凌風舉此生見過的一切事物。他小時候就不敢跟他對視，總害怕一不留神就被吞噬。后來他明白只有瘋子才有那樣的眼睛，但這答案完全不能讓他就此擺脫那種曠日持久的恐懼。

    “我只想問你是否真的殺了母親?！?/br>
    石中火短促地笑了一聲?！澳銘岩晌业脑?，所以才不報仇？”

    “無論你的話是否真實，母親都不會希望我這樣做?！?/br>
    “你又知道什么了？”石中火說。他倒并無嘲諷之意，也不是想聽答復，但是這談話已經到此為止，似乎這樣井井有條的交流耗費他太大的精神。他又一次轉身朝黑暗中走去，這一次是無可挽回了。凌風舉從來沒有制止他，甚或只是阻礙他一下的力量。

    “你沒有殺死母親，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凌風舉絕望地說?！澳氵@樣冒天下之大不韙搶奪達摩舍利，不是為了她，又能是為了誰呢？”

    因為檀櫟看起來實在太慘，空舸的第二掌沒有使出全力。第一掌也沒有，空舸身為戒律院首座，對內以鐵面無私著稱，對外卻處處顧及少林形象，他的全力足以開碑裂石，而這個莫名其妙的浪人罪不至此。第一掌過后，檀櫟只是站著已很困難，似乎輕輕一推也就足夠。

    但是推不動?？蒸窗l現按在檀櫟前胸的手掌已被粘住。

    寒潭臉上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只是一瞬，兩人同時感到吐出的掌力似乎沒有傳遞到實在的軀體上，而只是陷進了風或者水這樣虛無縹緲又不能劃定界限的東西。兩人不約而同的想要撤掌，但那股粘勁已經消失，像一處回聲有些延遲的山谷，從四面八方加倍返還的力量將他們同時往后震退了一步。

    “還有最后一掌?！碧礄嫡f，然后非常痛快的吐了一大口血。方才蓄在體內的幾股內勁一掃而空，他現在門戶大敞，對方也沒心情再猜測他還剩幾分護身真氣。

    “首座?！焙墩f，他年輕，情急之下這話近乎僭越?！安豢稍倭羰??！?/br>
    “施主?！笨蒸凑f，最后一次警告?！吧烙忻?，不可怪老衲?！?/br>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碧礄嫡f，心里估摸他這些聲情并茂的廢話拖延了到底有多長時間。拜他所賜，空舸和寒潭都未注意到囚犯那邊的動靜，而檀櫟自己也無暇分心，不知道凌風舉劫囚是否順利，但他并不是真擔心那結果；他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蒸床辉俣嘌?，掌心隱隱泛出青光。檀櫟勉力凝聚起渙散的心神。

    他突然發現寒潭沒有一道出手。寒潭有意無意地慢了一瞬。

    恰到好處的一瞬?？v然接下空舸這掌，殘余的真氣還能支撐他不倒，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剎那，他沒任何法子再應對寒潭的動作。

    江湖人最重信諾，大門派更好顏面。達摩院今天縱使出爾反爾，也必須保住這份顏面；少林寺豈能栽在他一個半路跳出的浪人手上？

    “原來如此?！笨蒸凑屏σu身之際，檀櫟喃喃道。他也未必就是在譴責，只是寒潭先入為主聽著有點刺耳，不由自主的又遲疑了一瞬。檀櫟仍然沒有倒下。有人從身后撐住了他背心，等于是隔著檀櫟跟空舸對了一掌。兩股截然不同的內力在體內碰撞糾纏，這中間翻江攪海的苦楚只有當事人自己明白，檀櫟眼前金星亂冒，顛倒五感中只剩嗅覺格外靈敏，恍惚間脫口而出?！霸趺催@么香？”

    “忍著?！庇癖俸喍痰恼f，一股柔和真氣流入經脈，將丹田中躁動撫平，檀櫟就地坐下開始調息?！斑@傻子適才多有冒犯，望二位大師恕罪。石中火之事……“

    他話沒說完，一個和尚從佛像后倉皇冒出?！笆鬃?，長老，石中火逃了?！?/br>
    寒潭失聲道：“愣著干什么，去追！”他拔腿要走，心念電轉，轉身狠狠盯住二人?！霸瓉砟銈冊缫汛??！?/br>
    他方才沒能痛快出手本有些郁結，這時候又蓄勢待發，檀櫟睜開眼道：“我可是實打實的接了二位三掌，很可能落下個終生殘疾，大師不要不認啊?！?/br>
    寒潭厲聲道：“你也非獨自接下的?！?/br>
    空舸也面如寒霜?！笆┲魉阌嬙谙?，這約定毫無意義?！?/br>
    檀櫟還想狡辯，玉辟寒踢了他一下?！澳蔷鸵还P勾銷?！?/br>
    寒潭都氣笑了?！澳銈冃钜馄鄄m，難道還以為可以走出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