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決裂
像是從深海里被一把撈起,意識一點點復蘇。 林熾揉揉眼睛,目光落到旁邊的人身上,徹底僵住了—— 只見白錦松仰面躺在床上打著鼾,胸膛赤裸,渾身酒氣沖天,令人作嘔。 而她自己僅剩單薄的內衣,散亂的長發貼在肩頸……空氣里混雜著詭異的酒精味道。 一切都在提醒她——事情不對勁兒。 心臟猛地一抽,她還未來得及起身,門“砰”地一聲就被人推開。 林苗快步沖進來,又驚又怒,像是看到了什么地獄惡鬼:“林熾你瘋了——????!” 林熾屏住呼吸,下意識地瞥向門外,顧姨那沒有溫度的目光像釘子一般釘進她的胸口。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顧姨的遲疑、暗紅而苦澀的酒、姑姑一反常態的熱情、昏睡中嗅到的奶油蛋糕味…… 她不小心落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陷阱里。 嘴唇剛翕動兩下,辯解的話還未出口,林苗已經彎腰抄起地上皺巴的衣物,用力砸向她的面門! “你叫我怎么在別人面前抬得起頭?!”林苗咬牙切齒,手抖得厲害,“那是你姑父啊,小兔子!你怎么能干出這種齷齪事??!” 林熾機械地套上T恤和短褲,大腦一片空白,耳邊仿佛能聽到心臟被撕裂的聲音。 睜大眼睛,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親生母親。 嗓子干澀得要命,舌頭像凍住了似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張熟悉的臉上此刻寫滿憤怒和厭惡,仿佛她是什么骯臟惡臭的垃圾。 衣服砸在臉上有多痛,心就有多痛。 這輩子她從沒惹林苗這么生氣過??蛇@一次壓根不是她的錯。 母親居然不相信她——這個血淋淋的現實比被任何誣陷都令她難過。 鼾聲停止了。 身旁的白錦松迷迷糊糊睜開眼,一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茫。 門外響起顧姨畢恭畢敬的一聲”童總?!蓖饰涿鏌o表情地走過來。 童允雯立刻撲到他懷里,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房間每一個角落:“哥……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要和白錦松這個人渣離婚??!” 聽在林熾耳中卻是格外諷刺。 父親輕撫她的后背,眉眼壓得極低,沉默不語,然后朝林熾撂過來一眼。 那里面有疑惑,也有質問,像是在說:請給我一個解釋。 林熾忽然覺得自己的父母好陌生。 他們本應是她全世界最親近的人,是她值得托付全部信任的人。 可現在卻因為一出鬧劇而懷疑她。 哪怕每天朝夕相處,他們依舊給她的人品打上一個問號。 她曾天真地以為自己再怎么被全世界傷害,家永遠是她最后的港灣??扇缃袼虐l覺,一切似乎都是她自作多情。 胸腔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寒意灌進去,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委屈的淚水一瞬間涌上來,卻又被她死死忍住,不讓它從眼眶滾落。 因為她很清楚,哭只會暴露自己的無能和軟弱。 “爸,我什么都沒做……”她終于找到一絲聲音,低低地開口,嗓子啞得像砂紙。 她想調監控自證清白,但很快又意識到這里是童家,怎么可能有監控攝像頭呢。 白錦松終于回過神來,用被子遮住上身,嘴里罵罵咧咧:“rou你老母!這都系什么糟心事……” 童允武揚起手腕上的百達翡麗:“我十一點半出門,叁點回來。你倆說說,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林熾的聲音更輕,像風吹過海平面,“我陪姑姑喝了杯酒,然后就睡過去了……” 童允雯靠在他懷里哽咽著:“哥,林熾一個小姑娘懂什么呢?肯定是白錦松的錯,簡直禽獸不如!” 白錦松的五官因憤怒而顯得略微扭曲:“童允雯你死撲街!怎么就不系你侄女勾引我呢?我還莫名其妙呢!” 母親在看父親的臉色,父親則一言不發。 姑姑不停地抹眼淚,而姑父對她投來的嫌棄目光更是雪上加霜。 沒有人第一時間站出來捍衛她的尊嚴。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心沉到海底,四面八方的猜疑令她頭痛欲裂。 眼前這一屋子的人,每一雙眼睛似乎在問“你是否清清白白?”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而她是被拎出來獻祭的羔羊。 從腳底泛起的寒意蔓延至全身,把骨頭都凍成冰。 她強撐著不讓自己崩潰,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混亂的房子,離開這些傷害她的親人,生怕自己多停留一秒就會徹底碎掉,再也拼不回去。 …… 外面漆黑一片。 林熾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宛如孤魂。夜燈下影子虛晃,握著手機的手心冰涼。 這個點,幾乎所有人都在沉睡。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就這么穿過寂靜的別墅區來到岔路口。 夜風掀起她凌亂的長發。城市的點點燈光在遠處模糊得像夢境,隱約能聽見汽車疾馳的引擎聲。 如果這一切真是做夢就好了。 剛才和林苗的爭吵還回蕩在耳邊—— “小兔子,快給你姑道歉!” “我沒錯,憑什么給她道歉?!算了,我受夠這個家了?!?/br> “哎你干嘛呢?我警告你啊,今天你要是踏出這個門就甭想回來!” 她才不稀罕。 她點開手機屏幕,毫不猶豫地把父母的微信和手機號統統拉黑。 從今天起,她要和童家一刀兩斷。 指尖劃到童汐焰的微信頭像,她怔了一會兒,點開聊天框。 最后的聊天記錄停留在結束視頻通話那里,他發了句:晚安,好夢。 她按下語音鍵,顫抖著開口:“哥,我好想你……” 她向哥哥描述童允雯有多混蛋多陰險,以至于達到一分鐘的語音上限。 正要點擊發送,眼前卻不自覺地浮現出他和童允雯下棋的樣子。 他說姑姑的西洋棋是爸爸一手教的,而他是跟姑姑學會的。他七歲喪母,這些年姑姑等同于他的半個母親。 手指停頓片刻。 最終劃向左上方,按了取消。 心里仿佛有一個巨大的黑洞,無聲無息地吸走她最后一點力氣。 林熾靠在路邊一根電線桿下,緩緩蹲下來,雙手抱膝。 凌晨四點的街道格外寂寥,只有風聲發出嗚咽似的低鳴。 她再也控制不住,臉埋進膝蓋里,眼淚奪眶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皮膚上,迅速暈開,潮濕。 她不明白,為什么她那么努力地堅守自己做人的底線,那么努力去活成一個體面的女孩,到頭來仍得不到父母百分百的信任。 這時,手機猛地震了一下。 林熾抬頭,點開。 是一個租房平臺的廣告推送。 這個世界啊,總是能在你心碎的時候補上一刀讓你清醒。 夜風還在吹,吹得她整個人都在抖,但她眼里不再是崩潰的死寂,而是冷靜的決絕,像一只被咬住喉管卻拼死反抗的兔子。 哭夠了就別等人來拯救你。 你必須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用自己的光芒證明他們錯得有多離譜。 她緩緩起身,叫了臺網約車。 車很快趕來。司機師傅問她去哪兒,她不假思索地報出一個小區名。 天大地大,除了向晚意家,她不知道還有哪里能收留她。 …… 走廊的感應燈亮起,整個樓層像一口悄無聲息的井。 林熾站在門口,鼻尖有些發酸。 門很快便開了。 向晚意披著睡裙,發梢被枕頭壓得亂蓬蓬,眼神卻明亮而溫和,沒有半點被吵醒的不耐煩。 林熾拖著僵硬的步伐跟她走進臥室。 床頭燈暖黃色的光線打在墻壁上,驅散了周圍的黑暗。她坐在床沿邊,連呼吸都不太敢用力。 “寶寶,發生什么事了?”向晚意的聲音輕軟,“眼睛怎么這么紅?” 林熾聾拉著腦袋,嗓子含了沙一般:“晚晚,我好累?!?/br> 短短五個字,像從心口掏出來的碎瓷片,透著淡淡的苦澀。 “我好不容易才有個完整的家,卻雞飛狗跳亂成一團。他們每個人在想什么、做什么,我都讀不懂。明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人心卻隔著肚皮。從始至終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沒有任何壞心思,可為什么麻煩總是不請自來?家里出事了,他們第一時間不是關心我而是質疑我,難道我就這么不值得被相信?!” 向晚意看出她心情很糟糕,現在問太多無異于傷口上撒鹽,于是從衣柜里翻出一件睡衣借給她穿。 默默背過身去等她換好,整了整床單上的褶皺:“先睡吧?!?/br> 床頭燈關掉后,漆黑的室內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林熾側身躺下。席夢思床墊很軟很舒服,身子仿佛陷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手指貼在酸疼的腳踝處緩緩摩挲。旁邊傳來輕微的窸窣聲。 向晚意將薄被蓋在兩人身上,伸手摟住林熾,有節奏地輕拍她的背:“我媽早上九點會喊我們吃早餐?!?/br> 意思是這里很安全,你什么都不用擔心。 “嗯?!彼榭s著和向晚意依偎在一起,眼淚靜靜在眼眶里漲著,把整顆心都泡得平靜下來。 …… 當向母敲門叫她們起床時,窗簾縫里已經透進一絲天光。 看到林熾跟在女兒身后走出來時,向母并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反而笑著問她昨晚睡得好嗎,飲食有什么忌口? “嗯……我都可以,謝謝阿姨?!?/br> 餐桌上放著剛蒸好的rou包子,熱氣騰騰。豆漿機里,鮮豆漿咕嘟咕嘟冒著泡。 向父坐在靠窗的位置,專心致志地瀏覽手機上的新聞。 “叔叔好?!绷譄攵Y貌地打招呼。 “哦,林熾來了呀。千萬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br> 向母邊盛了碗豆漿,嘟囔著抱怨:“哎呦喂,我這腰真是胖了一圈!去年買的褲子我翻出來試了試,老公你猜這么著?拉鏈都拉不上?!?/br> “哪里胖?這叫剛剛好?!毕蚋柑址鲅坨R,語氣特認真,又帶點兒無奈,“晚晚,你說對不對?” “對!”向晚意振振有詞,順手又給母親夾了個rou包。 “你們爺兒倆就知道哄我?!?nbsp; 向母喜笑顏開,“周末要不要去郊外爬山?說不定能瘦二兩rou呢?!?/br> 父女倆不約而同地點頭,又強調仙女就是仙女,才不需要減肥。 林熾嚼著rou包子,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說笑笑。 桌布上浮著細碎的油光。朝陽穿過窗臺玻璃灑進來,在碗碟周圍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熱氣繚繞,人的臉色也跟著紅潤起來,空氣里滿是美好的家常味。 一種復雜的空落感在她心頭彌漫。 這樣的人間煙火氣,似乎從沒在她以往的生活中出現過……父親永遠是缺席狀態,而母親也沒有稱職過。 她好羨慕向晚意。 她清楚這頓飯其實不屬于她,但她想記住它,想把這個溫柔的日常定格在心里。 假如她生在一個普通的四口之家…… 那么,每當清晨時分,她會像現在這樣和父母哥哥坐在一起,聊些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爭論什么餡的包子最好吃,今天該輪到誰洗碗拖地,然后在有人笑的時候跟著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