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暗戀
下午的體育課剛過去五分鐘,林熾就從cao場撤退了。 肚子一陣一陣地疼,熱天里卻后背發涼,走路都虛浮。 她緩緩走回教室,無力地趴在桌上,額頭貼著胳膊。 姨媽期的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手機響的時候,她連眼皮都懶得抬,伸手往旁邊夠。 消息是童汐焰發來的: ——來學生會辦公室。 她眨了眨眼,沒回,磨蹭了幾秒才起身。 拖著緩慢的步子上樓。 推門進去的時候,辦公室靜得很。 只有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靠背微微往后仰,翹著二郎腿。陽光落在白色的夏季校服上,干凈清爽,似乎能嗅到生機勃勃的植物味道。 看到她來,他揚了揚下巴,指著面前的桌子:“喝吧?!?/br> 桌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糖水,玻璃杯邊緣被燙出一圈薄霧。 林熾的臉頓時泛起紅暈,聲音細若蚊吟:“哥,你怎么知道我來了……那個?” 童汐焰笑笑,眉骨輕挑:“很好猜啊,你體育課請假了嘛?!?/br> “……你厲害?!?/br> “你看不出我天賦異稟?”他說著,拿起桌上的遙控把風扇調小,“別吹著你?!?/br> 她坐下,垂眸喝水,杯子暖著手心。熱氣蹭上眼睫,鼻尖出了點汗。 窗外的梧桐樹綠意正盛,葉子一層壓一層,宛如水洗過的翡翠。 五月的暖風吹拂,枝葉沙沙地響,像一首慢調的背景音。 陽光透過樹縫灑進來,斑斑點點落在窗臺和地板上,安靜地閃著光。 童汐焰看著她,慢悠悠地說:“熾兒,下個月我要去燕京考SAT?!?/br> 林熾一頓,盯著杯底,沒出聲。 SAT又叫“美國高考,”是用于美國大學入學的標準化考試。 童汐焰目前的水平已經達到SAT的標準。這次去燕京算是小試牛刀,如果分數足夠,就直接申請美國大學的Early Decision(提前決定),早早拿到錄取結果。 “熾兒,你得加把勁兒,SAT對英語詞匯量要求很高?!?/br> “我一直在學啊?!彼ы?,有點不服氣。 他手撐著下巴,直勾勾看著她,眼里沒一點退讓:“我來幫你補英語吧。放心,年底考SAT也能趕上大學的常規錄取?!?/br> “……” 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安排,嘴角泛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側臉被午后的光照著,睫毛落下淡淡一層影,灰棕色的眼眸水光粼粼。 林熾望著哥哥意氣風發的臉龐,若有所思。 一杯紅糖水下肚,肚子似乎疼得慢了些。 空氣中流淌著風吹來的青草香。天熱,卻不悶。 遠遠能聽見cao場上傳來的哨聲和同學們的跑步聲。一切都不喧嘩,恰到好處地點綴著兩人的世界。 林熾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詞——歲月靜好。 不是某種宏大的意境,也不是什么文藝青年的矯情,而是很具體很日常的生活片段。 “加油吧,爭取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學?!?/br> 聽到這話,林熾的心猛地一緊。 她已經決定明年報考東京藝術大學。 這意味著前方是一個岔路口,哥哥向左,她向右。 她知道哥哥在乎她,想為她的將來鋪路,可她從來沒想過去大洋彼岸的美利堅。 她只想成為緹娜老師的學生。 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對哥哥的歉意,對這份關愛的留戀,以及對自由的無比渴望。 “……不急,慢慢來?!?/br> 她含糊其辭,聲音低得像從喉間擠出來,飄忽的視線恰好對上窗外搖曳的梧桐葉影。 葉子在風里忽隱忽現,像極了她此刻搖擺不定的心。 童汐焰眉梢微皺:“熾兒,你愿意陪我去美國留學嗎?” 林熾張了張嘴,又陷入沉默。 理智告訴她應該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可喉嚨此刻像被卡住似的,什么也說不出口。 她羽翼尚未豐滿,不太敢挑戰他的公子哥脾氣。 如果直截了當地拒絕……他肯定會翻臉,說她異想天開固執己見,然后把她壓在身下肆意占有,反復在她耳邊強調“你是我的?!?/br> 心里一陣翻涌,悶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有決定權嗎,哥?”林熾看著他,反問。 童汐焰笑一記,伸手揉揉她的腦袋:“算了,當我沒問?!?/br> 林熾咬了咬唇。 果然是這樣...... 哥哥壓根就沒想征求她的意見。 正如兩人并不愉快的初見:他高居王座,在家里隨意發號施令;而她卑微如塵,只能抬頭窺其臉色。 她起身:“我先回教室了?!?/br> 走到門口,聽他在身后慢悠悠地問:“你日語學得怎么樣了?” 她回頭,心跳不禁加速:“什么?” “下次在床上說兩句日語怎么樣?我聽聽發音標不標準?!彼Φ媚墙幸粋€色而不yin。 林熾秒懂他話中的暗示,瞬間臉頰燒燙——這家伙怎么滿腦子凈想著啪啪啪??! 氣鼓鼓地瞪他一眼,逃命似的離開了。 色胚! * 童汐焰回到cao場時,天邊炸響幾聲沉雷。剛才還艷陽高照,轉瞬間就被團團烏云所取代。 先是飄下幾滴稀疏的雨點,隨即“嘩啦”的一聲,雨點連成了線,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 cao場上踢足球的學生迅速收場,紛紛裹著訓練服往看臺下躲。暴雨從他們頭頂斜著掃下來,地上踩出一片又一片水痕。 齊鳴西和隊友勾肩搭背地走過來。 “喲,我們的妹控大人終于舍得回來了?!彼现惨?,語氣吊兒郎當。 隊友也在一旁擠眉弄眼:“瞧他剛才急匆匆的那樣兒,嘖嘖?!?/br> 童汐焰白了他們一眼,嘴角卻不禁蕩起弧度。 一看到林熾請假,他再沒心思踢球,和教練打過招呼就去給她泡紅糖水。 之前看她痛經時都不想辦法緩解,總是硬扛,不會照顧自己。他覺得不妥,買了兩包紅糖放在學生會辦公室的抽屜里,以備不時之需。 疾風驟雨,雨聲蓋過了世間的喧嘩。天空變成鉛灰色,遠方的群山漸漸被霧氣模糊。 童汐焰坐在看臺上,單手撐著下巴,陷入悠久的回憶—— 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林熾的? 應該是兩年前的初春。 彼時他和同學剛從迪拜逛回來,背了一包世博會紀念品;第五十六屆超級碗舉行,洛杉磯公羊隊戰勝辛辛那提猛虎奪得冠軍;電視上鋪天蓋地都是俄烏戰爭的新聞;童允雯第N次和姑父吵著要分居,而他還不知道自己有個流落在外的親meimei。 他記得特別清楚,那天夜里也下著雨。 或許這份畸形的感情終究見不得陽光......他和她之間總是被雨天連接。 外面的急雨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時間卡在深夜十二點,他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指腹一劃—— 刷到了那個賬號。 @SHIKO。 第一印象是:她有一雙厭世的大眼睛。 這般出眾的容貌,不論在家或學校都應該是很受寵的類型……奇怪的是,她眼中沒有展露出任何對生活的熱愛,也沒有正常小女生的嬌憨。 清冷,憂郁,遺世獨立,仿佛世界毀滅也無所謂。 他從她的眸中讀出這些情緒,一下子被勾起了興趣。 她和他社交圈里接觸過的所有女生都不同。 不是那種故作矯情的“我很特別,”也不是非要與成人世界對著干的“我很叛逆?!?/br> 她是真的漠然。 就連在社交平臺上發動態,也是冷處理的調調。 自拍照都很克制,不搔首弄姿。風景照大都選的膠片濾鏡。配文惜字如金。 比如某天深夜發的一張街燈照片,拍得微虛,橘黃一團。 她寫:“影子也是騙人的東西?!?/br> 僅此一句。 他看著那句話盯了很久,沒理解,又覺得好像不必理解。 他沒有點贊或評論,下意識地點進她主頁,翻閱更多前面的內容——一首音樂鏈接,一本舊書書頁,一個擦肩而過的白貓背影;不小心劃破的眉毛,叼著野花的唇,涂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握著地鐵扶手。 她不解釋,也不博關注,但莫名其妙地有種存在感。 像一條獨自在深海中游弋的魚兒,對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也不被任何事物吸引。 那晚雨很快停了,童汐焰卻破天荒失眠了。 著魔般翻完她的全部動態,耳機循環播放著她分享的一首小眾的歌:曾婕Joey.Z的“到此為止?!?/br> 然后用小號@T.K將她設為特別關注,成為第661個粉絲。 在對異性感到困惑又焦躁的十五歲末尾,她忽然出現了,恰到好處地填補了他空白荒蕪的青春期。 就像久旱逢甘霖。 這一代人普遍早熟。同齡男生互相分享看片的經驗,更有甚者已經付諸實踐,為擺脫處男身而洋洋得意。 童汐焰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也會在深夜對著日本動作片打飛機。 片中赤裸的男女像交媾的野獸,感受不到絲毫的美感。 說好的情欲情欲,卻沒有情,只有欲。 他只能機械性地紓解自己的欲。 一想到人類竟是這樣誕生的,他忽然感覺生命好像也沒傳說中那么神圣。 第二天晚上,童汐焰依然用手機打發無聊的睡前時光。 屏幕亮著,指尖本能地滑動,不過是一些男生津津樂道的沒什么新鮮感的內容——某個NBA球星的高空暴扣,某個擦邊主播的曖昧回眸。 直到特別關注彈出@SHIKO的更新。 那個視頻不長,似乎是路人幫她拍的,畫質有點模糊。 女孩站在街角等車,微風吹動她的裙擺,她偏頭去整理耳后飄揚的碎發,手腕素白纖細,漆黑的眼神落在鏡頭之外。 像習慣了獨處,習慣了沉默。沒有表演痕跡,也沒有刻意討好的意味。 光線灰暗,她臉上沒有微笑,卻莫名吸引了他。 童汐焰微微怔住,反復拉回那個畫面。 一種陌生的情緒從胸腔竄到腦仁。 他第一次意識到,“情欲”可以是很高級的概念。 不是下身的腫脹或赤裸的纏繞,而是一種隱秘又美麗的靈魂抽離感——像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空地,看似是空的,不知什么時候又會被下一波潮水填滿。 他忍不住開始幻想——她的聲音好聽嗎,會不會比她的外表更冷?她在班里人緣好不好?她哭鼻子是什么樣?生氣時會不會臉紅? 他想知道她的一天經歷了什么,有沒有按時吃飯,學習壓力大不大。 平淡乏味的生活泛起絲絲漣漪。他開始關注女孩發的每一條動態。 哪怕只是隨手拍的月亮,配文“忘記了,”他也會反復琢磨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沒告訴任何人,也不打算講。 因為這份喜歡太純粹,純粹到不想讓它沾上一點兒污泥,和其他男生熱衷的黃段子完全是兩碼事。他沒辦法用那一套說辭去形容。 宛如混沌的青春期里忽然盛開的一朵花兒,沒有聲音,沒有名字。 童汐焰知道,從那一天起,他不一樣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沉湎于人類低級的欲望。有時候點開片子,看了沒幾分鐘就失去興趣。 不是羞恥,也不是克制,而是感到厭倦。 那些刺激的畫面和聲響不過是嘩眾取寵的把戲。 廉價,膚淺,虛假,無意義。 而他真正想要的,是靠近那個風吹發梢時沉默地站在畫面一角的女孩。 當她真的踏進童家的那一天,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心底掀起的驚濤駭浪幾乎將他碾碎。 父親的私生女竟然是她。 骨折的腿還隱隱作痛,卻比不上心頭那股燒灼般的痛楚,像尖刀一點點插進胸口,慢慢攪動,折磨著他不讓他死。 他恨父親在母親身懷六甲時的背叛,恨林苗鳩占鵲巢的得意嘴臉。 而這股恨意,自然而然地蔓延到林熾身上。 他說了很多諷刺的話,試圖擊潰她的心理防線,來個兩敗俱傷。 直到那個暴雨天,失意的他在酒吧買醉,她渾身濕透地站在雨里,黑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冷得嘴唇發顫,仍舊固執地等他一起回家。 這樣會感冒的呀,傻瓜。 敵對的高墻轟然崩塌,童汐焰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去討厭她。 在這場由父輩錯誤引發的鬧劇中,林熾和他一樣,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她是他的異母meimei,也是撬開他躁動心房的鑰匙,承載著他初次的悸動和純粹的念想。 丟盔卸甲。 壓抑許久的暗戀徹底被點燃,巖漿般在血脈中噴涌,亟待一個傾瀉的出口。 于是他縱容自己與林熾在雨中久久地擁吻,踏出了對家庭而言錯誤、對自己而言正確的第一步。 她教會他一個道理。 情欲二字,剝開字面的外殼,內里分明是靈魂的吶喊—— 我希望被你看見。 我要你眼底的星火只為我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