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他不怪鐘碩轉身離去。 也不是認定他就一定會聽他解釋。 但他真的希望,若是可以跟他相愛,他希望會是在自己不是最脆弱的時候。 所以跟張陽談過話那天,李以宸心底晴朗,那感覺,像是十七歲的夏天。 他站在夏風吹拂的午后,看著走在他前方不遠處的鐘碩而微笑。 坐了夜車回家。 整晚都沒睡意,雖然覺得鐘碩現在可能不想見到他,可是他有好多話想說,所以回家后敲鍵盤的手指沒停過,里面有他回應的愛。 像是把自己丟在一望無際的地方書寫,讓文字落下長成草原。 累了就在沙發蜷曲著身體睡一下,餓了就喝些鮮奶豆漿或吃碗泡麵,就這樣過了好幾天。 在那封閉的世界里,有風,有很高的野草,還有鐘碩坐在田埂上看夕陽的背影。 與之不同的是,窗外下著細雨。 但因為李以宸過于專注跟氣密窗的關係,整個屋子只有鍵盤落下聲音還有他所寫下的故事。 傍晚過后,手上的稿件終于完成初稿。 李以宸有些恍惚。 在這個獨處的空間,一點一滴地回想起鐘碩的一切,黑暗中所揚起的微笑或嘆息,都與鐘碩有關,是純粹愛情本質的模樣,而鐘碩就是他的愛情。 時光流淌,很多情感正在醞釀。 感到一些饑餓,要去泡碗泡麵時,才發現儲物柜里的最后一包在昨晚被解決。 雖然正在下著雨,但著實也好幾天沒出門走走。 背了背包,拿了把傘就走出門。 結果到樓下時,雨已經停了,只留下空氣中的濕氣,帶點泥土與青草的芬芳。 柏油路面因雨的灌溉像是鑲了玻璃鏡面,路燈落在地面上跟星星一樣燦爛。 進入超商,熱了一個便當,坐在用餐區慢慢地吃著。 《思念是一種病》的歌在輕唱,李以宸沒有任何準備,所有情緒在一瞬間涌上。 要是以前,他一定會猶豫不決地想了很多,也會希望地球停止轉動,把時間留在某一刻就好。 但現在的李以宸不會了。 他不想要擁有這種病,也不想翻山越嶺才能見上一面。 他想要好好地把心里話傳達。 他打電話給鐘叔,問阿碩有沒有在他哪里? 鐘叔說,「石頭下午五點就走了,看看會不會在阿憲那里?!?/br> 他打電話給鐘憲,問石頭有沒有在他那里? 鐘憲說,「小孩子在七點左右就離開,現在應該在他住處那邊?!?/br> 他們什么也沒問,什么也沒多說,就是直接把鐘碩所在的地方說給他聽,但誰知道,他們心里澎湃的浪潮是如何在胸口推擠。 收拾好餐盒,他騎上他的小機車,騎往有鐘碩的方向。 往愛人的身邊走去,讓外環道路的白色分隔線都像是記憶的軌跡,太厚重以至于感覺像是在詩的字句里長途跋涉,而縮短的距離是一節節段落后的破折號,將兩人連接。 風變得涼爽,李以宸身上的白襯衫似乎過于單薄,后退的路燈是舊電影的長鏡頭,把野草的身影拉長,把愛人的身影拉近。 那顆石頭就在前方田埂上,所以李以宸上前,在他的身邊坐下,幾天都沒睡好的鐘碩以為自己眼花。 有人說,想要養成一個習慣須要二十一天來練習,可是他練習不到十天就已經開始想他。 雖然明知這有可能只是他的幻想,卻不免期待。 鐘碩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人,以為,他再也不會來找他。 所以儘可能把他的模樣用想像貼滿整個夜空,好讓自己看起來不寂寞。 直到…… 直到影子貼近他的身旁,直到那人指尖上的冰涼輕撫過他臉上,直到他對他說,「阿碩,抱歉,讓你受傷了?!?/br> 鐘碩才相信身邊的人不是幻覺。 他說,「學……學長……晝夠字……不會唸……」語氣結巴,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李以宸摸摸他的發頂,聲音溫潤輕淺,「哪個字不會唸?」 鐘碩往空氣中寫了一個字。 「是愛這個字,對不對?!?/br> 鐘碩沒說話,深瞳底下卻是萬語千言。 「傻瓜,你在我身邊,就是那個字存在的意義?!?/br> 李以宸將他攬靠在自己的肩上。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田埂上,仰望夜空。 縱使那里沒有螢火蟲,也不是雨林來臨前的黎明。 然而被雨水洗過的夜色,是透明色的澄澈。 無邊無際,鑲著薄薄的一層明亮。 此后時光依舊荏苒,但今晚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