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條 愛的越獄犯(1):玃猿的魔爪
週六晚上的交際宴會一如往常無聊。 我的整體打扮大獲好評,父母親也十分得意。然而對我來說,這就是「亙荷式的打工」,很難真心參與這類型的活動。 罕見的是韶安學長依然沒有主動來找我,他越是對我不理不睬,我反而更加在意。當初獻給他的初吻究竟算什么呢?這些時日以來相處的點點滴滴,是否根本不值一哂?萬分矛盾的情緒,如蒼蠅般飛繞在旁,趕也趕不走。 返家后,我黯然躲進房里,靜下心來思考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怎奈自己仍心浮氣躁。 心神不寧的我將手機設定成隱藏來電號碼后,偷偷撥給韶安學長。 「喂?哪位?」 他的語氣十分不耐,電話那頭可聽見有許多女孩的嬉鬧聲以及轟隆作響的電子樂。情急之下,我趕忙切斷電話。 不久之后,我的手機發出意想不到的震動: 『週一晚上在我的至福樂土碰面,順便討論賞楓之旅?!?/br> 沒想到是韶安學長傳來的訊息,「至福樂土」是他在學校附近的一間奢華小套房。之前我只去過一次,不經意發現床頭柜上有一盒已拆封保險套,那時并沒有多想些什么,如今仔細思考,我好奇那些消失的保險套究竟是和誰一起使用? 為什么今天花綸一整天都沒傳訊息給我?就算忙著上家教課程,應該也可以傳個訊息給我,難道花綸真的害怕進入戀愛前的曖昧時期? 在愛情世界里變得狼狽的我,竟然想轉而向單戀的繼續犯求助。鬱鬱寡歡之際,突然很想傳出訊息給他。 『現在到我家附近的那座公園?!?/br> 我猶豫幾秒后,落寞地將已打好的訊息給刪除。 我不能濫用花綸對我的喜歡,否則我將變得和韶安學長無異;如果花綸想要見我,自然會要求我出現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缺乏面對「黑洞」的勇氣呢? 不,我相信這個怪怪的傢伙一定會竭盡所能履行他的承諾。 我再次用簡訊和雅琳約好週日學習屬于我的「防身術」,接下來擁抱我的并非戀愛的體溫,而是輾轉難眠的一夜。 ** 週一早上的校園一片死氣沉沉,名副其實的”bluemonday”,但是根據研究指出,週二才是讓學生與上班族感到最鬱悶的日子。此時的我似乎又需要”deadflowers”來撫平焦躁沉悶的情緒,無形之中,「戒斷作用」逐漸爬進我的體內,不時會故意伸出觸手擾動我的神經和思緒。 「亙荷,昨天的學習效果如何?」雅琳的興致高漲,拉著我的手臂問道。 「先別在一大早說這些,我現在怎么會知道效果?目前還沒機會使用?!?/br> 所謂異想天開的「防身術」,便是我打算用來對付韶安學長或是花綸。萬一在逼不得已的狀況下,面臨失身危機,我只好用雙唇來化解對方的強烈欲望,來防止自己失身,這就是防身術的奧義。 聽起來好像非常愚蠢,可是萬一真的碰上逼不得已的時刻,也可作為「幌子」來保護自己─人生有太多無奈與身不由己的時候。不過目前學習狀況未臻理想,遠比想像中要難多了,雅琳卻駕輕就熟且十分享受。 「你的韶安學長真是有福氣,祖上積德喔?!?/br> 「防身術未必會用在他身上?!刮业恼Z氣透出一絲冰冷感。 「說的也是,畢竟你們可以直接…」 「不,或許他永遠碰不到黑洞里的天使?!?/br> 「什么黑洞?」 一頭霧水的雅琳打算追問時,一道熟悉身影伴隨上課鐘聲出現在我的眼前。 「花綸…」我忍不住朝眼前的身影喊道。 我微弱的聲音淹沒在鐘聲與人群之中。 然而下一幕景象,徹底將我打入黑洞之內: 一位打扮時髦,面貌姣好,身材穠纖合度,畫著精緻妝容的美麗女子牽起花綸右手。他的神情自若,絲毫沒有忸怩,眼前的兩人準備一同走向我所未知的美好境地。 一股過于喧囂的孤獨,伸手從寂寞黑洞中把我用力抓了進去。 花綸,你不是對全世界大聲喊出喜歡我? 你自白認罪是單戀小亙的繼續犯,住進喜歡我的孤單囚牢。對我的思念好比痛苦的毒癮發作,需要我替你帶來慰藉的戀愛海洛因,一起手牽手在秋天楓林中散步,在片片紅楓落下時,癡癡看著我踏出輕快舞步,為我獻上獨一無二的”deadflower”,打破”love,andbesilent”的無盡沉默,然后違約愛上我。 為什么你在此刻卻牽起其他女孩的手,這是愛的意思表示嗎? 時間之流彷彿在我身邊停止擾動,四周陷入黑色寂靜??铝_諾斯在憂鬱星期一睡著了。禰醒醒啊,把時間倒回我遺失手錶的那一刻。 「亙荷,你怎么了?」雅琳抓著我的手臂問說:「那個女生好美,不愧是經濟系系花?!?/br> 「經濟系的系花?」 美麗女子的身旁有不少男同學對她行注目禮,同時對花綸發出不屑的銳利眼神。 「對呀,我也是上週才知道的,她曾經上過綜藝節目。沒想到居然這么大膽,直接在校園里牽起男生的手,等同是把自己給關進牢籠里嘛?!?/br> 我側著頭看向雅琳:「這是一種自囚?」 「這種舉動不就宣告自己被愛神判刑嗎?斷絕潛在追求者的機會,也隔絕了自己的選擇可能性。如果愛情牢飯非常美味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不過現在看起來還好嘛,普普通通,不過那個男生好像有一點眼熟?!?/br> 我情急之下大聲對雅琳說:「可是那名囚犯是我的!」 「什么意思?」雅琳的表情茫然不知所措。 「他絕對不可能越獄,就算想要越獄也會被我抓回來,現在可不是電影《刺激1995》(theshawshankredemption)的情節?!?/br> 我邁出步伐想往前追去,卻被雅琳使勁一把抓住。 「亙荷,你先冷靜一下。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過我們上課要遲到了,這門課絕對不能蹺課?!?/br> 雅琳緊抓著我的手臂往相反方向而去,好像我才是真的「越獄犯」。 單戀越獄犯與經濟系系花手牽手的身影,消失在秋高氣爽的校園,陣陣鐘聲猶如唱和著眼前的甜蜜景象,譜出一首超難聽的情歌。 「我才不要那朵發臭的黛安娜白玫?!刮邑W栽趦刃牡网Q。 ** 萬般沮喪的我褪下羊毛針織衫,剩下海軍藍絲質亨利領無袖上衣,端坐在一張高質感的牛皮沙發上,卻無法脫下纏繞身軀的緊繃及不安。 早上的「越獄事件」過后,我始終心不在焉。目前為止,我并未打電話或傳訊給花綸,因為我想聽他當面解釋,這樣才能觀察最真實的反應,就像檢察官訊問被告一般。 韶安學長正準備點燃床頭柜上的浪漫香氛,床頭柜上依然擺放拆封后的保險套,卻非之前我所見到的那盒,因為兩者的品牌并不相同。之前我并不知道韶安學長有使用香氛的習慣。對我而言,他不曾對我顯露的面向實在太多,多到沒有時間讓我足以探索及瞭解。 難道愛情真的是兩個尋求慰藉的人在一起,共同消滅寂寞嗎?《愛在黎明破曉時》的臺詞隨著香氛氣息縈繞周身。 在蠟燭飄出氣味之前,我在所謂的「至福樂土」嗅聞到了一股特殊芳香,更使我惴惴不安。 「darling,你怎么都不說話?心情不好嗎?要不要先喝一點紅酒?」韶安學長從酒柜中取出一瓶價值不斐的佳釀。 我搖搖頭后說:”love,andbesilent.” 「what?」 韶安學長就讀私立大學的外文系,服完高爾夫替代役后,準備返美轉攻mba,順風順水的人生,只要悠哉按父母安排的軌道前進即可,人生字典里沒有「崎嶇」一詞─萬一出現的話,也會被金錢給填平。由于從小在國外長大,直到小學四年級才回臺,英文對他來說根本就是第二母語。 「你沒有讀過這個句子?」 他露出賊笑答說:「我現在只知道”makelove,notwar”(zuoai但不要戰爭)?!?/br> 這句話起源于六零年代的美國反越戰運動,之后也被用在其他反戰場合,披頭四主唱約翰藍儂甚至創作出一首同名歌曲。 我默默不語看著韶安學長倒出顏色漂亮的液體。 「maybe有看過,現在一時想不起來,youknow?!股匕矊W長放下紅酒,將我的秀發撩至耳后,冷不防親吻我的額頭及耳垂,極力挑動懷春少女的欲望神經。 我將他推開半個身子的距離,故意露出嫣然笑容:「你還記得當初送我的發箍款式嗎?」 「youbet!那是為你特別挑選獨一無二的款式,非常適合你優雅的氣質。我們的賞楓之旅也準備了秘密禮物要給你?!顾秒p手捧住我的雙頰后答道。 賞楓之旅?也許獨自坐上游艇出海,把那瓶紅酒倒入海中,啜飲其中的懊悔比較適合你的風花雪月吧? 在韶安學長的虛幻甜言蜜語中,我想起煩躁週末夜晚偶然讀到的瓦勒里〈逝酒〉(lavinperdu)詩句: “某日我航向海洋 如今已不記得位在何處 倒掉了些許珍貴佳釀 作為獻給虛無的供物 酒啊,誰要你消失? 說我丟了酒卻醉了海洋 我見到在潮風中翻騰 幽深的面容” 法國象徵主義詩人保羅.瓦勒里(paulvaléry)曾說:「一首詩不會結束;除非它被人們給拋棄?!?/br> 愛情是不是也如此? 真摯的愛永遠不會結束,直到被其中一方給徹底拋棄。如果一開始便不存有真心的愛,毋庸拋棄,這段關係隨時可能被一方終結或渾然不覺地隨風而逝。 「獻給虛無的供物」(offrandeaunéant)一詞使我感觸良多,雖然我很難理解這首詩的涵義。此時,如同瓦勒里把佳釀倒入海中,我不切實際的浪漫情愫,灑入被韶安學長調配過后的琴通寧(gintonic)之內,看似澄澈透明,宛如明珠求瑕,事實上卻是獻給虛無的供物。 韶安學長深情款款望著失神的我,準備貼上我的柔嫩雙唇之際,我急忙撇過頭去,攪出陣陣翻騰浪濤:「那位女孩的內衣款式呢?你也記得嗎?」 原本即將失去理智的韶安學長眼神露出一絲詫異:「什么…什么女生?」 我撥掉他的溫熱雙手后應道:「那時我還以為靈魂出竅或是看到自己的分身,怎么有一位長發美女頭戴獨一無二發箍,和你在夜店的入口摟摟抱抱?」 韶安學長低頭沉思,暫時不發一語,喝下一口苦澀紅酒,試圖穩定自己不安情緒。 面對即將成形的滔天巨浪,我用力劃著木槳,嘗試躲過浪潮,卻不忘把劣質假酒倒入海中,我氣呼呼地說:「你是不是送給每個女孩一樣的發箍?如此一來,你就不會粗心而搞錯?!?/br> 「才沒這回事,亙荷,你是獨一無二的,你一直在我的心中。youaretheonlyoneilove.」他說出了黛安娜玫瑰的花語,卻發出謊言的難聞氣味。 韶安學長的話一說完,立即把我擁入懷中,全身散發出強烈渴求,氣勢如摧枯拉朽的驚世巨濤,準備將我一口吞噬。 在我不及反應之際,韶安學長有技巧地親吻我的雙唇。身強力壯的他輕而易舉將我一把抱起,放在「至福樂土」的舒適床上。一眨眼,他的右手已熟練解下亨利領上衣的扣子,拉掉已臣服在他欲望之下的上衣,一個又一個熱吻在我的臉龐、頸部與耳朵輕啄,釋放出濃烈性欲。 白皙雙峰映入他的眼簾,進一步誘發出難以抗拒的本能,他吐出一口氣后說:「亙荷,iloveyou?!?/br> 他隔著白色內衣輕捏胸前敏感部位,我的全身驟然發燙,忽感一陣前所未有的酥麻觸電感,使得我不禁嬌喘一聲。 「不要,不要這樣!」我努力抑制情緒后輕喊出聲。 韶安學長以極其自然的態勢,隻手解掉我的胸罩,使勁把內衣丟在至福樂土的角落。上半身赤裸的我,第一次讓男人見到最真實的自己,心跳越來越快卻沒有任何期待的愉悅,取而代之是惶恐及不安。 「讓我che你的身體,就會感受到我對你的愛?!?/br> 他說出無聊的雙關語,伸出左手想接收柔軟又具有彈性的溫暖。 不…我才不要成為獻給虛無的供物,瓦勒里那時醉了海洋,我現在一點都沒醉。 「你那天也是這樣對待那位長發女子嗎?卸下那只獨一無二的發箍,順勢脫下她全身衣服,然后用掉床頭柜上的套子?!?/br> 我狠狠丟出那支虛無海洋上的木槳,雙手掩住瑰麗酥胸。 他的眼神丕變,語氣變得強硬:「亙荷,你是我的,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愛情必須經過磨合試煉,現在就是考驗你我的時候。你和那位法律系男生的事,早就傳到我耳里,但是我毫不在意,因為你終究是我的,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youaremysnowwhite?。闶俏业陌籽┕鳎?/br> 韶安學長宛如化身日本傳說中的色欲妖怪「玃猿」,毫不理睬我的問題與反抗。驀然,他的眼神閃出一絲充滿原始欲望的兇光。無以名狀的恐懼感從我心底的深海中浮出,我見到玃猿的綠色雙眼冒出海面,不停掃視我身體每一吋滑嫩如絲的肌膚。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此刻我必須更加冷靜才行,部分「防身術」或許可以派上用場。 我壓抑驚慌,故意輕噘朱唇,露出性感眼神,示意已臻瘋狂的韶安學長停止愛撫。 「這是我的第一次,一步一步慢慢來?!?/br> 我忍住與生俱來的羞恥感,讓韶安學長盡情欣賞自己的上半身,讓他浸yin在性愛前奏氛圍,接著要他把褲子給脫下。 玃猿學長過于亢奮的堅挺狀態,一度使得牛仔褲無法順利褪下。當他猴急地把褲子脫至一半時,我鼓起勇氣,左膝用力頂了他的不法欲望。色猴學長當場痛得哇哇大叫,摔躺在紅色地毯之上。 「愛一個人必須要有真心及勇氣,你什么都沒有,可悲的你根本就一無所有?!?/br> 我拉妥被扯下的深藍色上衣,吹熄床頭柜上飄散出銅臭味的香氛,徹底熄滅眼前玃猿的強烈渴望。 「鄭亙荷,你…」面目猙獰的韶安學長伸出右手想抓住我,我當下朝他的大腿再補上一腳,匆忙抓起沙發上的包包朝門外衝去,萬萬沒想到自己也變成另類的愛情越獄犯。 《圣經》里頭其實沒有提及「天堂」一詞,當然也就沒有真正的至福樂土(elysianfields)。剛才所處的煉獄根本就是「索多瑪城」─色情文學大師薩德侯爵筆下的黑暗yin穢之城。 我頭也不回地往前飛奔,右手從包包里取出手機,直接撥通求救電話:「花綸,快點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