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倘使這壺是個要緊玩意兒,她應當主動前來尋找才對。 蒼厘擰開鼻煙壺蓋,輕輕晃了晃,又置于鼻端輕嗅數下,感覺不對:這壺純新如初造,里面壓根沒有一絲味道。 他想了想,直直朝著城門走去。 來到驛站前,蒼厘發現全城的占卜攤子都流到了附近。讖師象婆們一個接一個,心照不宣地將驛站大門圍得水泄不通,皆掛著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看樣子是預備著里頭出來一個就要開始搶客。 沒成想自己昏了兩天,沙雅新娘失蹤一事已鬧得滿城皆知了。 蒼厘走過去,有眼生的便要湊過來吆喝,給一旁識相的一把拉住,小聲說你看看人腰上那是什么東西。 于是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羅舍祭司索緲,高居千霜塔,不涉塵世。掌中一目,座下一劍,皆為其徵。蒼厘便是那一劍,連羅舍軍隊都為之忌諱的存在。 九子安天錦踏上王座前,先帶兵封了靈廟,捉了緲姬。又以干政亂綱之名,挖其目,折其劍,將之囚于烏照殿。西涼皆喑然。 雖然事情才過去三年,城中許多人已不知道當時的事了。 但還是有人不會忘記。他們中雖少有人見過蒼厘面容,但卻認得那枚白隼令。 蒼厘緘然穿過竊竊的攤眾,同門口驛衛直言來意,給人引進一處內院,見到了面有焦色的天雍管事牧長驄。 牧長驄得知蒼厘專為解決此事而來,面上態度更加恭敬,這就將人讓進前廳,仔細將當夜之事說了一遍。 那夜入了驛館,一行五十余人都累得夠嗆,紛紛倒頭歇下。只一名愛干凈的僮仆悄摸摸溜去院中打水,準備將灌了沙的口巾淘洗一番。 才至井旁,便有妖風四起。那風是黑的,不止吞了月亮,屋院里外的燈盞也盡數蓋滅。僮仆正找著亮子,卻聽小姐房中傳來一聲笑。 他沒由來打了個哆嗦,想是那隨伴丫頭做夢了。 也不怕嚇著小姐。 還沒來得及往下想,笑聲又起,愈發凄厲,漸如號啕。 僮仆聽得有些害怕了。往馬棚退時,見著小姐房中亮起兩豆燈苗來。 他松了口氣,卻聽“吱呦”一聲,那閉合緊實的窗子毫無征兆開了一條縫。他心里一涼,見是燭盞順著窗縫探出時,渾身已起了層白毛汗。 因那燈憑空飄著,又幽幽同他轉了一轉,哪里是什么燈苗,分明是兩顆大眼珠子。 他只給看了一眼,便渾身僵硬,內臟生涼。嗓子眼兒更是緊得摳也摳不出一聲。 所幸那不知什么玩意兒并未搭理他,出得屋子,驀然卷了一道風直朝著院外去了。過墻的時候,那黑風里隱隱垂出只白生生的腳來。 是擄了人走了。 直至天光放亮,僵立半宿的僮仆才倒過一口氣,半跪半爬著去敲了管事牧長驄的門,抖抖索索說了這怪事。 牧長驄忙去小姐屋頭查看。敲門不應,便招呼幾名婆子順著半開的窗戶爬進去,發現屋中只剩了個人事不知的小丫頭。 小姐真的不見了。 蒼厘聽畢,心中有了計較。他也不與牧長驄客氣,直接將鼻煙壺掏出,問:“這件可是小姐之物?” 牧長驄一怔,身后幾人也圍了上來,好奇地看了,卻都搖頭,紛道“不是”。牧長驄遲疑片刻,道:“雖然不曾見過小姐佩戴此物,但這造式確實是天雍府制?!?/br> 蒼厘又問了新娘的容貌。 牧長驄想了想,喚了名丫頭來,“采荔,你來同蒼大人形容一下小姐的長相?!?/br> 那丫頭性格活潑,并不怕生,見蒼厘左右不過是個與自家小姐同齡的少年人,毫不露怯地道:“大人,我們小姐生得清秀白凈,左耳垂上有一粒芝麻痣,老祖宗說是天生的福相,所以一直沒有戴耳飾,怕壞了福氣呢?!?/br> 蒼厘仔細想了那夜瞥見的蓋頭新娘與當日所見的蒙面少女,耳上確實都未戴飾品。 雖然如此,他卻不能只憑借這一點就斷定二者是一人。 “除此之外,上半臉有何特征?” “……呃,眼睛略有些細長,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有小月弧……”采荔說著,自己也感覺為難了,“驄叔,阿糯不是會畫畫兒么。叫他畫一幅,大人一看就知道了?!?/br> 牧長驄露出更為難的樣子,卻也覺得有理,“行,你同他說一聲,畫好了拿過來?!?/br> 又同蒼厘笑讓道:“蒼大人還請稍等片刻,再喝杯茶,歇歇氣?!?/br> 蒼厘就著茶水吃了些點心,只覺樣樣精致,道道可口,用來果腹再適宜不過。一碟子還未吃盡,畫已呈來了。 畫上果真是名娟秀宜人的小女郎,與那東陸少女輪廓相似,眉眼卻并不同。 意料之中。蒼厘點點頭,起身告辭,“管事放心,我知東陸之俗。牧小姐相貌我已記在心間,畫軸可以銷毀了?!?/br> 牧長驄未料到他這就要走,不由道:“蒼大人,還要再同其他人聊聊么?” “不必?!鄙n厘道,“若有急事,可來驛站旁的氈房尋我?!?/br> 此時日頭偏西,天邊霞云繚繞,如融開的油彩垂垂欲滴。蒼厘在城頭館子吃了碗羊湯水餃,踏著暮鼓聲再次折進拾到鼻煙壺的長巷。 他與這舊街不熟,只知道這里曾是羅舍最為繁華的商道。后來一場大火燒了整整三天,將全部繁華付之一炬。災后廢墟起封,就此成為城中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