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蒼厘更覺蹊蹺,只將那棋子滾在指尖,順著門外人說話的聲音,準確對準了他心口。 “是有何事?!?/br> “大人說臨時有變,希望您盡快前…呃!” 乍然一聲悶響,將那人口中句子連皮帶rou地撕開。 蒼厘凝目,聽見翅膀拍打的碎聲。 外面的心跳漸漸沒了,血腥味滲入屋中。 蒼厘將窗子支開一縫,正見自家鶻鷹啄著一塊腦殼,沖自己歪了歪頭。它爪下踏著的那個被掀了天靈蓋,已經是死人了。 鶻鷹司律,是為刑鳥,從不亂啄人。它定是跟了這人一路,方尋到機會一擊斃命。 “長空?!鄙n厘低喚一聲,掀大窗頁將鷹迎進來。 鶻鷹撲棱棱落在榻上,叨了叨枕下露出一半的白隼令,金黃眼珠一錯不錯地凝著他。 那死人當真是靈廟出來的。 蒼厘心領神會,登時束緊衣角,頭也不回地朝著靈廟絕塵而去。 他不去想門口那具尸體被人發現后的諸多糾葛,只道緲姬那邊怕是真出了事。 這一路疾行偏是意外順暢。他進城后徑直向西,穿過黝黑的密林,暢通無阻地登了長階,進了關著緲姬的烏照殿。 大殿四角一直焚著龍骨木香球,又因門窗常年緊閉,殿內總有煙繚霧繞,看人視物皆如隔薄紗。 安天錦很不喜歡這種云山霧罩的感覺,但需要的時候,依然會命人置上幾爐重香。 此刻殿內空無一人,微末一點響動都有了驚心的意思。 蒼厘朝后殿走,聽到隱沒在煙氣之后細索的掙扎和斷續的哽咽。 ——是緲姬在哭。 這讓蒼厘有點詫異。他印象中的緲姬向來處變不驚。天塌日墜也只會露出略略嘲諷的微笑。無論何時何地,她眼中總挾著睥睨的光華,好似萬事萬物都該在她眼前低頭。 蒼厘看著層層簾帳瀑流般宛轉顫栗,想到那后頭遮著的黃金鳥籠,有些難過了。他緩步走到近前,道:“祭司,我來了?!?/br> 微微晃蕩的帳子猝然停了。壓抑不住的哽咽也暫止了。 不消片刻,一只帶著斑駁淤痕的手撩開半搭簾子,輕輕搭在黃金闌干上。簾內泄出的濃香令人窒息。 蒼厘屏住呼吸。聽到緲姬漸緩著喘息,冷冷道:“你來作甚?!?/br> 他看不清緲姬隱在帳后的臉,只是默然。 他忽然想到三年前,緲姬剛被關進這個籠子的時候,她素來毫無瑕疵的手上,也是多了這好些淤痕。 三年前,鎖龍節,羅舍宮變。 十三歲的蒼厘尚在城外,未曾聽聞絲毫風聲。剛冒著微雨行到驛站邊,他就被一眾官兵圍住。是九王子安天錦的人,聲稱他的命也不當留。 這種陣仗蒼厘打小起便見過不少。一撥撥的不速之客里,多的是一個照面就悄不出聲捅上一刀的。這么喊打喊殺,倒顯出些刻意的寬容。 其時他身上只負著弓箭,便抽一箭為劍,自斧戈重圍中劈出道豁口,為風行云般卷入靈廟,一力破開千百嚴兵鎮守的烏照殿門,面如止水般停在那方新置的鳥籠子前,問: “祭司要同我走嗎?” 籠里端坐的女人笑了笑?!傲魍鍪呛芸嗟氖?,我在這里暫時死不了,不勞你費心?!?/br> 她淡灰的眼珠凝著他,反問:“你來此地,殺了多少人?!?/br> 蒼厘身上并未染血。他知道緲姬有潔癖,向來不喜腌臜之氣,只回:“不清楚?!?/br> 緲姬的手指摩挲著闌干,又道:“你腕上的白巾紅了么?” 蒼厘看了看右手,道:“巾子不在了?!?/br> “你違背了諾言,蒼厘?!本樇У耐笞訌幕\里伸出來,掌心沉著一顆紫盈盈的蠟丸,“吃了它?!?/br> 蒼厘自然認得那是蹀躞之毒,卻想不到緲姬會同自己喂毒。這毒又稱“入骨愁”,纏綿于血髓,索命于無形。三服之后,便是神仙也會暴斃于野,骨骸血rou皆軟爛作一灘濃酒,散盡酴釄與芳菲。 他耳畔響起一聲嘆息。 “大人不必如此,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會為難阿厘?!?/br> 緲姬尖利地笑起來,“殿下不必多言,本座教訓徒弟你也要管?” “大人這就見外了。你做事,我為何管不得?!卑蔡戾\曖昧一笑,走上前來,“只是…大人覺得這一點毒夠嗎?本王覺得不夠,還要加點什么才好?!?/br> 緲姬沉默片刻。蒼厘聽到籠里鎖鏈窸窣,又聽到緲姬更為冷漠的聲音:“蒼厘你走吧,這幾日我不想看到你?!?/br> 蒼厘捏碎蠟封服下毒珠,依言退下,轉過月壁前瞥見安天錦打開鳥籠走了進去。他想起緲姬滿是傷痕的手腕,知道安天錦必然要折磨緲姬。 他想,祭司明知我可以帶她走。 蒼厘出了大殿,發現外頭早已下起大雨。 雨幕朦朧中,更有道道血溪蜿蜒交錯,將殿前廣場的青石板沖作緋紅顏色。 他兜起風帽,順著血流走到王宮附近,發現宮墻已給人放火熏得參差不平。宮門大開,內外散落著死狀各異的尸體。 前頭吊在廊下晃悠的是十四公主。她與蒼厘一般年紀,平時是個驕縱的主兒,羅舍王都不敢輕易招惹?,F在卻被一隊士兵胡亂勾著腿腳抱下來,半是惋惜半是抱怨地捏著皮rou,道兄弟們還沒樂夠,這妮子居然一個不注意就來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