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還管什么典不典的,這病治好需得三年?!绷璋残α艘宦?,“別太荒謬?!?/br> “確實荒謬?!鄙n厘心嘆一氣,抬臂將鷹送上鐵架,淡淡抱拳行禮,“無論如何,蒼厘謝過先生。請先生定下地點,三日后再行拜訪?!?/br> ——而今三日之期已滿,天一亮便是時候赴約了。 蒼厘好容易抓過蓮子茶咽盡,喉頭風波暫息,腦瓜瓤子又嗡嗡起來。 那邊打更人剛走遠,隱隱的梆子悶聲尚未湮沒在夜色中,這頭路口官道的桑樹梢上已顫巍巍滾起喧天的鑼鼓,將他沒關嚴實的窗縫都震得開了。 這熱騰騰的喧鬧在一片寂靜中格外喜慶,分明是揣著大好親事有備而來。 蒼厘怔了怔。他很久不曾聽聞羅舍城中有什么喜事了。正疑惑間,那歡騰已停在驛站前,悄然結了尾落了幕。 看樣子不打算深夜進城。 想進也進不去。蒼厘想,今天又有“極兇之刻”,王令不允,哪邊的人來了都不管用。 至于被關在城外的是誰,安天錦根本不在乎。 緲姬曾說安天錦是災星降世,后來果不其然被她言中。羅舍本為西涼五城之首,逐漸因著新布的奇刑厲律式微,不復以往繁榮。城里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是跑不了的。 譬如緲姬。 譬如他自己。 蒼厘起身去闔窗戶,想在天大亮之前再歇會兒,免得等了三日的凌安又瞧出殺氣,不興教棋。 手挨上窗頁的時候,眼睛只被不遠處那一溜血紅的婚隊吸了過去。 對著驛站大門的是頂風塵仆仆的寶山轎,一個蒙著榴花蓋頭的新娘正被丫鬟扶著下得轎來,晃悠悠朝門里走。 是東陸的送親隊。蒼厘想著,忽然覺出不對。 他又朝那新娘子看了一眼,眉尖不由蹙起,還在嗡嗡的腦子里好似化了個冰塊,一股冷意逐然澆了下來。 第2章 向來有一些格局 古時西涼女子出嫁,手中必要捧一只龍血石榴。 這石榴誕自滄浪川盡頭,傳為龍血澆灌而生,表皮艷若碧蠟,蕊心灼如赤露,與一般石榴不同。 而鬼燭獨愛龍血。 據說,鬼燭是龍神歷劫時的惡念所化。龍神形散后,它失去依托,日夜游蕩于暗影的罅隙,但凡在煙火中得了龍血石榴的香氣,便會借著月光顯形,一道歪風將新娘裹進枯墳老崖,與之交媾,生下鬼胎。 這鬼胎喚作幽獨,生得十分可怖,因長于黑暗之中,故而天生無目,最喜歡吃小孩眼珠。 此等兇邪的傳聞一經蔓延,新嫁娘出閣再不捧石榴。 今夜風清月朗,蒼厘目力不若以往,仍清晰看見新娘手中沉甸甸攏著的,正是一枚碩大的龍血石榴。 只在靈廟中見過的貢品,有朝一日竟會出現在一名東陸新娘手中。 他覺得怪異。又將轎子與轎旁列著的衛隊隨從打量一圈,發覺那轎簾與旌旗上皆繡著紫極星宿紋。 這隊伍來自天雍府。不知要往何處去,更不知為何要令新娘子犯下這等不大不小的忌諱。 蒼厘揣著一絲疑惑合上窗戶,重新躺回榻間。窗頁極薄,他卻再聽不見外頭動靜,仿佛那陣赤色喧鬧只是他痛出的幻覺。 蒼厘摸了摸枕下壓著的白隼令,熟悉的溫涼讓他稍感心安。 這令一截拇指大小,取世上飛得最快的白隼喙打磨而成,落在手中溫沉沉的,如同上好的墨玉勾。 當初是緲姬親手予他的信物,如今也是他與靈廟之間余下的最后一點聯系。 離開靈廟后,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驛站。一來二去,同進城貿易的駝隊和赤腳商人混得熟了。等到推杯換盞的地步,常常有人想買他的白隼令。從一盒黃金酥叫到一斛袞東珠,都被一一拒絕。 蒼厘知道安天錦的耳目一直守在左右,倘若痛快賣了,自己會比現在好過很多。 但有些事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蒼厘握著白隼令迷糊過去,沒多久便給一記風聲甩醒。他看著魆麻麻的窗縫,只覺月亮被風吹沒了,外頭黑得可怕。 幽霾之外隱隱傳來女子的涕泣,像是在笑,又像在叫。 蒼厘給這聲音抓了一把,眉心又皺起來。他倚著墻坐直,指尖剛沾上袖口芽出的銅匕首,便聽得門外有沙沙碎聲由遠及近蔓了過來。 他屏息凝神,一瞬不瞬盯著門的位置,悄然咽下涌至喉頭沸熱的血氣,正竭力放緩呼吸—— “噔”的一聲,那門驀然響了。 蒼厘不出聲。外頭斷續的泣聲雖蕩在遠處,他卻不能確定跟前這是什么東西在敲門。 往日之時,只消一枚指甲大小的利器,他隔著門便能將外頭那玩意兒的心臟打個對穿。但如今他給毒浸透了骨髓,五感皆弱于以往,準頭未必佳。若是一擊不中反而激怒了對方,那便是得不償失。 不過,可以一試。 他向前膝行幾步,夾起桌上的月缺棋子,瞄了瞄門外心脈泵動之處,指尖正要一彈,那門又響了。 “蒼少司,緲姬大人有請?!遍T外的細語有如呢喃。 蒼厘左手略微一抖,棋子落回掌底,心卻沉了一沉。 “五更未至,你如何出城?!?/br> 那端頓了頓,只應道:“緲姬大人有請?!?/br> 謁見日在兩天后的鎖龍節。此日之外,非王令傳召不得入靈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