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如今這樣，真的過分乖巧了。

    江潭想不通他到底怎么了，但這樣的席墨無疑比前一陣的小瘋子更讓自己無措。

    好像他從未變過一般。

    江潭一瞬間有些恍惚——或許席墨真的從未變過。

    那么究竟是什么變了。

    他將攥緊的左手展開，看掌心紋路淺淡如故，分明未曾易改。

    一把嵌著齒印子的指頭曲曲伸伸，卻不自覺地撫上了攮靠在肩畔的那顆腦袋。

    腦袋一顫，沒有抬起來，只安安靜靜地貼得更緊了些。稍后發絲兒總不再發顫，其下掩著的鼻息卻愈發深重。又一會兒，江潭便覺自己的肩膀濕了。

    ……和從前一樣。江潭呼嚕著那把軟軟滑滑的頭毛，心中感覺愈發古怪。

    他袖子像是遮在了薔薇架上，由那花瓣垂墜的露水浸著，濕了干，干了濕。待到再度干透時，就聽席墨嘆了口氣，小聲道，“算啦，先這樣吧?！?/br>
    少年站起身，偏了頭去不看人，自己將臉揉了一回，又往前走了幾步，直接同凌樞坐在了一處。

    江潭：？

    凌樞將人瞥了一眼，并未多作理會。

    這般緘默地趕了一段路，席墨才似收拾了心情，直起頸子來抻腰揉背地向旁轉望幾圈，頓然出聲道，“長老，這青鳥好像一直在引著我們往歸墟那里走啊?！?/br>
    凌樞聞言一頓，“你確定么？”

    “嗯，這地方我或多或少都走過一遍，方向大致是沒錯了?！毕尖獾?，“不過歸墟在鬼界盡頭，就算以您的速度也要再過幾日才能抵達?！?/br>
    他朝后一折，輕輕喚了聲“師父”。

    “依你看，這青鳥會不會有什么陰謀？或是想告訴我們什么事情？”

    江潭稍加思索，“尚無定論。此影既為死氣沾染，其意圖便不再為我所知?！?/br>
    “哦？那換我問問?！毕粤T，不語入靜，片刻后沖著凌樞笑道，“算了長老，咱們打道回府吧。這大鳥可驕傲了，理都不理我的?！?/br>
    凌樞怔了怔，“此話當真？”

    “當真?！毕ьM淺笑，“或者咱們慢點走，順道看看鬼界風景也蠻不錯?！?/br>
    凌樞卻是聽了席墨的話，隨即放緩行進速度，任由金鐘虛虛浮在半空，隨波逐流的小舟一般在逐漸黯淡的光流中微微晃漾。

    不消片晌，沖在前頭不見蹤影的青鳥居然飛了回來。雖只風箏一般在遠處徘徊不定，游移之中卻是頻頻回望，好似在催促他們趕快前行。

    “長老明智，果然還是要將它捉來問個究竟。這么跟著往深水里頭扎猛子可不好玩?！毕珱_凌樞使了眼色，戒子一摩，祭出千秋劍。再一轉身攬了江潭入懷，飄萍似的蕩開來，同青鳥兜起了圈子。

    “師父，這玩意兒要怎么抓啊?！毕抵袀髀暤?，“看樣子是沖著你來的，但你說話它不聽。我想同它談，又橫遭漠視?！?/br>
    江潭的腦子自鐘停前就開始高速運轉，此時恰理出了一條思路，即刻答道，“離魄?！?/br>
    “我與它應存一脈之緣，或可借魄體詢問原由?！闭Z罷江潭已做出決斷，“再等一刻，很快就能知曉結果了?！?/br>
    他雖未行過離魄之術，但相關記載業已讀過數遍，頃刻凝緒靜氣，默誦起了古奧幽邃的法訣。

    靈魄甫一出竅，江潭便覺一抹極其細微而熟稔的熾流自那青影之中娓娓而來。

    這感覺過于怪異。似在牽引，又似抗拒。兩不相容間偏生出幾分莫名親昵。

    但他直覺那影子真的是一捧死光，無法與生齊流，只能跟從或者摒棄。

    覺察到這一點后，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靈魄隨即沒入軀殼。江潭眼睫微顫，凝滯良久方才回緩。

    他睜了眼，將幾要鑲在面上的席墨抵開寸許，兀自思量道，“生者亦尋死，死者亦往生。然世間以死為光者，唯仙而已?！?/br>
    “師父的意思是，那青鳥乃為仙人所指么？”席墨略感詫異，“它要引我們去見仙人？”

    “不?！苯兜嘉Ⅴ?，“這世上已經沒有仙人了?！?/br>
    第122章 念茲在茲

    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盤桓在江潭腦中。他尚未細想，即被后頭傳來的呼喊截了思緒。

    “老鬼，說好一起走，就你跑得快?！必S山氣哼哼道，“老子搬了鎮天爐來都沒吭聲，你倒是先喘上了?！?/br>
    “事發突然?！绷铇谐练€道，“不過現在看來，這青鳥的目的似與我們一致。只不知能否先將它弄回去補漏，否則阿敘十日后將有生命之虞?！?/br>
    “呦呵，還恰好一致了？怎么，都是往歸墟走啊?！?/br>
    “正是?！?/br>
    “走吧走吧，別磨蹭了。我那一雙爐子鎮著，怎么都能再多延十日，毀不掉你的寶貝徒弟！”豐山瞪著死魚眼，“封印還有二十日落成，再拖下去全得完蛋?！?/br>
    三個影子次第落在他身后。

    “喏，順手拽了倆能使的。先去歸墟看看鬼王墓吧?！?/br>
    “凌樞長老！”丁致軒與喬沛一齊行禮，唯有鹿蜀噴了個響鼻。

    凌樞點了頭，揮袖將金鐘催作角亭寬窄，“都上來罷?！?/br>
    席墨載著江潭，遲眾人一步落在鐘上，笑吟吟道，“長老跑得也很快啊，我只出去溜了五圈您就追上來了?！?/br>
    “小鬼你……”豐山見著江潭便是一愣，“你那么著急忙慌往妖界趕，莫非是專門請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