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可是……我們并未行過禮?!毕枫返?,“師父是給了我許多東西??晌业臇|西,師父卻一概不收,教我無法安心?!?/br> “收了?!苯短嵝训?,“龍瞳?!?/br> 席墨長睫輕眨,眼中升起了一點希冀,微笑著重復了一遍,“那師父,我們一人一個,是成雙成對的意思嗎?” 江潭好似明白他方才為何如此執著了,雖覺這話似有不妥,仍舊頷首道,“是?!?/br> 席墨一雙眼笑作月牙兒,音色又甜了幾分,“師父說的,我都記住了?!?/br> 說著將千秋劍往空中一丟,“走吧,我帶師父回家?!?/br> 載著江潭和草簍輕車熟路地從庖屋進了洞府去,席墨就躍躍欲試道,“今冬的蠟梅開得可好,我給師父做梅花宴?!?/br> 江潭看他從那簍子里捧出一只白檀盒子來。甫一掀開,冷郁濃香便攜外頭飛雪一并卷至鼻端。 “很香?!?/br> “也很好看?!毕乱贿吺痔?,捻著一朵笑吟吟遞到江潭唇畔,“這梅花又喚作吊掛金鐘,任憑風搖雨晃,仍不改其秀,不減其芳……師父嘗嘗?!?/br> 江潭唇噙一點金蜜,屈指一送,將瓣蕊與指節一并抿過,復抵唇靜咀,恬然服之,點頭道了聲“好”。 他就看那孩子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面上淺暈未散,反又似漫開幾分酡色,半晌才吶然道,“我前時放下的白茶花,師父也是這般吃了么?!?/br> “嗯?!?/br> “……看上去,確實很好吃的樣子?!毕挥X莞爾,手指在那盒子里摸索著,又遞來兩朵,“師父喜歡就再多吃些吧。一會兒下到菜里,可就吃不著了?!?/br> 江潭將他手中蠟梅悉數抿下,卻覺少年神色更加奇異,頓了頓,不由道,“你也吃?!?/br> 席墨就嘆了口氣,“喜歡得很,舍不得吃啦?!?/br> 說著背過身去,“師父要待著看我做飯,還是上去歇著?” 這孩子今日著實不對勁,一句句話頭明里暗里皆藏著機鋒。江潭不懂他在打什么啞謎,卻覺出他這番陰晴不定必有蹊蹺。 他就坐了下來,暗暗觀察自己的小徒弟。 席墨系了一圍纏腰,并不看江潭一眼,兀自忙碌起來。只一會兒剁了手指哀哼連連,一會兒翻了盬子目瞪口呆,一會兒潑了鹽罐不敢置信,一會兒劈了砧板倒抽冷氣。 最后呆立片刻,回了身咬牙切齒笑道,“師父還是上去坐著吧。您目光如炬,徒兒的心都給看亂了?!?/br> 江潭猝不及防被扣了一口天外飛鍋,卻只點了點頭。起身沒走兩步,就聽席墨厭棄地丟了湯勺,“做不了飯,師父果然不要我了?!?/br> 江潭一頓,覺得方才樹下那席話全部白說了。 甫一回首,就見那孩子倚坐在灶火邊,分外萎靡地將腦袋埋在胳臂里,肩背一聳一聳,似在無聲抽泣。 他并不過去,這么遠遠將人打量了片刻,只輕聲道,“席墨,你來?!?/br> 他說,“我替你挽發?!?/br> 他卻著實不會挽發。因自己平素也是散發或以一根發帶松松系住,連發冠都未有一枚,更別提纏髻所用的簪子了。 但這難不倒他。將席墨霜色的發帶拆了后,又仔細想了想,自將右掌舒展一番,而后將手指沒入少年的長發。 這孩子頭發又細又軟,一把烏綢似的,撫一撫摸一摸倒還好,握在手里分明溜滑如冰,束起還要費一番力氣。 他貼著席墨頭皮撫了幾道,覺得發絲順滑,無需再梳理。又望銅鏡里看了一眼,卻見小徒弟熟著一張雪白的臉皮,甚至不敢抬頭,整個人快要貼到桌上,兩只燒紅的耳尖在發間簌簌顫著,再喚也不理,只會哼哼了。 江潭恍然,果然如此。 他便如以往那般,順著小徒弟的發頂,悉心撫摸起來。 席墨在那涼玉的掌心下慢慢蜷成一團熟紅的蝦子,看著已是死透了。 他似是費盡平生最大的力氣,才氣若游絲道,“……師父,我自己來吧?!?/br> 語氣卻是如從前一般乖順,一點點拂逆之意都沒有。 江潭就道了聲“不必”,仍是安撫地摸他腦袋。 席墨舒服死了,也羞愧死了。江潭的手里好似涌出滾滾沸水,燙得他身心熨帖,皮開rou綻,灰飛煙滅。 他在這至痛的極樂中,顫栗著淌了一行淚來。 這一哭,神志又似清明幾分,這就掙扎著坐起身來,卻是有些手忙腳亂,一不小心就仰進江潭懷里。 春梅煮雪,大概就是這般沁骨滋味。 因著沖勁過大,兩人連帶著竹凳一同歪在地上。 “師父?!毕珳诮断ヮ^,眼簾虛掩,“我真的要死了……你救不救?” “嗯?!?/br> 他聽見這聲,就輕輕笑了起來,末了卻是低聲道,“別救了,已經沒救了?!?/br> 深深吸了一氣,將這刺入心脾的味道藏在鼻端,席墨終是睜了眼來,沒頭沒尾道,“師父,那花,好吃么?” 江潭卻知道他在說什么,“好吃?!?/br> “那不做菜了,都留給你?!毕珖@了一聲,披頭散發地從人懷里爬出來,十分利落地摸出支鮫珠嵌尾的銀簪,自將頭發束了。 江潭理了袍擺,看席墨將臺凳整理一新,復沖著自己勾了一抹笑來,“師父,時候不早,我就要走了。走之前,還想討教一個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