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張慘白巨口攜著漆黑風浪兜頭蓋來。 席墨眼珠子里映著那躍上千丈海面的吞舟魚骨,什么都聽不見,卻忽覺心跳無限放大,幾要扯著腑臟一并越出腔子。 一如第一次見這巨魚一般,他驚得手足俱麻,幾余懼喘。 神志卻無比清明。 那魚看似笨重,速度卻實在不慢,幾是須臾間就沒過臉去。 席墨給罩在那魚嘴里,眼底卻漏了些光來。他頓覺荒謬,想著這魚活著時自己尚且逃過一劫,如今死透了卻仍是要找上門來,實在沒有道理。 這么想著那口利齒已開始碾動,雀躍著要將他嚼碎了和血咽下。 席墨翻身滾過一道碾壓,正要起身,忽然整個人飛起撞上了顎骨。他兩耳一痛,不覺有血滲出,只聞一片巨震,又見深色海水隨著糟亂轟響自骨隙倒灌而入,很快就要填滿魚腔了。 席墨強穩住心神,雙膝低伏單手踞地,一式霞翻破掀頂而出,那顱殼上竟就破開一處大洞。 海水如柱而傾。 席墨滾到那水柱下,踩劍御風逆流而上。 這與在漫 天風雨中御劍而行絕不相同。 他只覺得自己在一道墻中穿行。因尚未習得屏障之術,故而身體受壓極大。 饒是這般他仍勉力沖出了魚腔,并不敢停滯片刻,提劍就往海面上游去。 甫一露頭,才喘過一息。當下攀住沿岸碎礁出了水,半跪在滑膩巖面半喘半咳著吸足了氣。 席墨聽得水下仍有異動,知道此處不得久留,這就將劍斜斜一拋,要往斷崖上飛去。殊料劍一離手,那吞舟魚竟跟著躍了出來。 他邁出一半的步伐一偏,這就掛在了崖巖上,眼睜睜看著那魚吃了長安劍,嗚咽著重新墜入了海中。 那一瞬間他才發覺,這巨魚是沒有尾骨的。 水里似是傳來骨骼碎裂的咯吱聲,席墨一怔,忽然有些絕望地發現,自己與長安劍的聯系斷了。 他濕淋淋懸在崖底,經深秋的風一吹,自覺從里到外地涼透了。 席墨居高臨下看著腳底暗潮涌動的海水,只道那吞舟魚怕不會這么輕易放過自己,這便嘗試運氣于手足,一點點地攀上了斷崖。 當時是,足下果有破水之聲。 席墨一個鷂子翻身躍上崖頂,指尖一動抽得囊中手套戴好。那影木皮葉沾了水后分外貼合,吸在他指縫之間如一樹梅骨嶙峋。他自囊底夾出支融影,趁著那魚再次罩下,提靈氣為束,裹著那毒支即以千鈞之勢往魚嘴里擲去。 他就這么看著整個魚頭在幾息內消失殆盡。 魚身仍有余勢,砸裂了崖岸后,攜著數塊碎石與一層灰質落回海中。 席墨面上殊無喜色,因他見著那傳說中的溟海如被罡風吹近了,怒達百丈的漆黑巨浪中浮出一片茫茫白骨。那些骨架殘缺不全,近似人形,長得卻十分奇怪。正與黑潮一并翻滾著朝經濟峰涌來,聲勢頗浩大,宛如鬼域重臨。 怎么回事?他想,是這吞舟魚引過來的么? 席墨近乎魔怔般看著面前的地獄變相,幾是呆了,連有人落在身邊都未曾察覺。他耳朵很痛,也聽不太清那人說了什么,正恍惚著側了臉去,崖底便是一陣巨震。 席墨一窒,仰首看那無頭魚骨一躍而起,本來斷失的尾骨在這頃刻之間居然重新長了出來。 這副躍得更高的骨頭雖極怪誕,但因著缺了那顆兇悍頭顱而少了些威懾。 席墨已無暇細想為何這魚沒了頭仍要攻擊,卻是又捏了兩支融影來,想著這次若是化了干凈它必再不能作妖。 而身邊那人已拔了劍來,將他擋在身后。 這下席墨終于一派甕聲雜鳴中聽清這人在說什么了。 “退下?!蹦莻€溫純深潤的聲音道。他指間劍光如一泓秋水,映得夜色都清亮幾分。 席墨呆了呆,似是回過神來。他這就又聽見無數穿林破葉聲乘長鐘而至,自己那許久不聞的心跳聲好像也回來了。 他正盯著前頭那人的挺拔背影,忽然聽到頂上傳來一聲分外清冷的“閃開”。 瞥了眼去,見崔仰晴白衣御風,如姑射仙子踏萬里月色而來。 可她纖纖十指一拂,憑空抽出一雙斬馬刀時卻不是那么回事兒了。 完全沒有仙子的模樣,更像是個地淵來的兇神。 幾個后腳跟來的主峰弟子見狀,畏縮地往后退了退,生怕被那刀風刮到似的。 他們雖極少見過崔仰晴出手卻是素有耳聞,皆道大師姐一雙刀使得和那要催命的琵琶一般,抽筋拔骨,殺人如麻。這等霸道的刀路也不知怎么就和大師兄同出一門了。 況那刀身由北海玄鐵煉制,出爐后四個人才能抬動, 而崔仰晴一手一只,可謂臂力驚人。 九天之上,她手中雙刀有如輪轉,過處皆盡是殘影。甫一出手,便見那魚骨在月下齊刷刷碎裂開來。 席墨只覺天上開始下雪,伸出手去接到的卻是正在急速腐朽的魚骨。 他慌忙丟了那骨渣,就見本站在身前那人已經執劍而上,從容有度地跟在崔仰晴后面,指尖一星靈火,分毫不亂地將那因骨碎而暴露在空中的暗淡鬼氣一點點燃盡。 那人靈力海納百川般綿綿不絕,將整只巨魚燒盡了,面上仍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行在碎骨,黑焰與潮腥海風之中,直如章臺走馬的少年郎君,身邊似盈歡聲艷語,并攜漫天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