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門忽然開了，一輛推車佇在門前，車上坐著老伯和幾只麻布袋子，看見席墨時，只同門旁的江潭道，“看樣子是醒了?！?/br>
    席墨忙將松散披著的外袍攏好，起身行禮。

    “行了，過來幫忙搬袋子?！崩喜粍硬粍?，“拿進去，全部堆在窗子下頭?！?/br>
    席墨目之所視只得

    一個圓窗，但他也知這些東西總不會放在內室，這就從車上扛了一只下來，卻不知里頭究竟盛了何物，重得他走了兩步就打了個趔趄。

    江潭看著他一步步挪到了窗下，先跪倒在地，才順勢從肩上卸了袋子下來，便道，“剩下的都放在門口吧?！?/br>
    老伯笑了一聲，無不譏誚。席墨卻聽不見似的，只道了句“多謝長老”，便將余下袋子悉數搬放在門邊。

    “席墨?！苯侗愕?，“你同老伯去吧?！彼葱『⑼鵂t子欲言又止，便道，“衣服你穿著，不必還了?！?/br>
    席墨只能過去將自己的衣裳卷巴卷巴，乖乖坐在了老伯的破車上。兩人一路無話，晃晃悠悠飛回了后山園子。此時雨過天晴，千碧一洗，蒼茫翠色的盡頭顯出一道天虹來，疏闊浩麗。席墨卻垂著眼，無心欣賞，只將那迎面撲來的潤沁潮氣吞了個夠，腦袋一蒙，又有要打噴嚏的架勢。

    甫一落地，便控制不住，連咳帶喘地呼哧了幾聲，好不狼狽。

    “車推到柴房去，今后你也住在那里?！崩喜?，“覺得冷了來找我要鋪蓋，動任何東西之前要先同我報備一聲，記得了？”

    “弟子遵命?！毕囎吡?。到了柴房一看，角落里已多了張小木床，這就松了口氣，為自己不必打地鋪而慶幸。

    他只道現在渾身骨頭都疼，眼睛卻已能睜開了。再扯了外袍一看，身上的淤腫已消退許多，只手著意按壓時還有些鈍痛，便知自己的臉也該好了。他覺出老伯的態度已與清晨那時大不相同，卻不知江潭同他說了些什么。

    這么想著，卻又鬼使神差般聞了聞那袖子，暗道上頭并沒有染卻江潭身上那股與眾不同的氣息。

    他就將外袍脫了下來，想反正自己穿過，那人定是不會再要，倒不如存下來，待長高一些后再穿。

    到了傍晚時分，席墨便腆著臉問老伯討得庖屋的使用權。又看屋中添了許多新食材，這就湊出五菜一湯，擺滿一桌，又將那松軟米飯與臘腸片拌勻，一一上了桌。

    老伯其時正在后堂飲麥酒，第一道熱菜出鍋時就循著味兒來了。

    席墨見狀，先切了兩碟冷盤給他下酒，道是哺時便能開餐。老伯哼了一聲，也沒別的話，就著熗耳絲與炸花生喝起酒來。

    待到雞湯熬出醇香，日頭已快落盡了。席墨猶豫地望了望柴門，半晌才道，“老伯，長老今日是不來了么?！?/br>
    “他來作甚?！崩喜?，“他就住在千碧崖上，如不是缺了牘子，平日是不會下來的?！?/br>
    席墨恍然，知道今日那些袋子里原都是些牘片，怪不得那般重了。

    “怎么，想他啦？”老伯扒了口飯，“別以為人家和你一樣不會功法——你是學不會，小江先生是不想學?！?/br>
    席墨一怔，垂頭不語。

    “不過你做飯的手藝，確實還不錯?！崩喜种锌?，“下次放兩個菜就行了，飯也別整這么花里胡哨，又不是過年?！?/br>
    “是?！毕浽谛睦?。

    “你是哪里人啊?！?/br>
    “弟子是雍州人?！?/br>
    老伯又咽了口酒，咂了咂嘴，“聽說雍州大旱，你便是逃難來的？”

    “旱災起于疏勒河一帶，弟子居于終南山下，暫未受到波及?！?/br>
    “那你為何一定要留下？”老伯問完，自己先笑了，“罷，左右不過一個字，都是一樣的?！?/br>
    席墨不出聲，默默含了一口雞湯。

    “你說對藥道感興趣才來后山？”

    席墨頓了頓，只能點頭。

    “那你可知，我這后山不獨種藥？”

    “弟子既知，請老伯指教?！?/br>
    老伯又笑了一聲，“也不必指教了，漫山遍野的靈傀都聽話得很，你也只能做個飯了?！?/br>
    “弟子不只會做飯，還想尋求藥理之道?！?/br>
    “停。那我問你，你這根骨到底是幾品？”

    席墨掙扎了一番，還是硬著頭皮道，“無品?！?/br>
    老伯嗆了一口，嘴里不知咒罵了句什么，看著席墨的目光就愈益刁鉆，最后竟是氣笑了。

    “小鬼，你當真厲害得很?！彼櫭嫉?，“無品根骨，居然也能混進這里來?！?/br>
    席墨不敢說話，生怕再一開口連一顆牙也留不住了。

    老伯兀自碎碎念著，幾度要將飯碗砸了，“甘度那小匹夫，居然真當我后山是個養生堂，什么玩意兒都敢塞？”

    有了前車之鑒，席墨知道自己并不能替任何人說好話，只能繼續沉默。

    “喂，小鬼！”老伯將酒壺重重一放，“藥理什么的，你不用想了。只我如今承了小江先生的情，暫且收留你一道。下次蓬萊道開的時候，你便自行離開吧?！?/br>
    席墨呼吸一凝，卻不得不道，“弟子遵命?！?/br>
    老伯也懶得糾正他，沖他擺了擺手，拎著一串酒壺走了。他看起來是個好酒量的，連飲了這么多道，步伐依然穩當。

    席墨并未飲酒，此刻卻有些醉了。他覺得腦袋暈得厲害，胸口似堵了一團棉花般，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