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病
這個夏天發生了太多事,說其微小,念其重大,它似乎能輕易掀翻這么多年積累的平靜,但回頭看去,似乎也沒什么不一樣。 仍舊是兩個人生活,仍舊是形影不離的腳步,只是第二天睡醒看見錮住自己腰身的手臂時,陸初梨還是有些怔然。 ......她想起昨晚是怎么被男人按在懷里,聽他克制的呼吸纏在耳畔落下又升起,她呼吸不暢,猶溺死在欲里。 可他不肯和她做。 最后一層保護他們的窗戶紙是年齡,等待成年好像是她目前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她不著急。 學習,學習,陸初梨又一心撲在學習上,做不完的試卷和筆墨味堆積在側,她難得被這些東西一壓再壓,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除了沉重的學習,還發生了一件事。 群眾的視線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最開始一雙黑褐色的瞳孔朝著你看來時,你不會覺得有什么太大問題,但第二雙,第叁雙,那靜默無聲的視線往往比議論聲更加膽寒,她這才意識到,即使沒在講臺發言,她仍然會被這樣注視。 那些視線和小聲的談話,無一不在說——你有問題。 同學們的惡意來得突然,原因竟再簡單不過:有人在學校貼吧發了關于她的帖子。陸初梨無意點開,把下面的評論一個個看上去,大部分都是對她的吐槽和一些不合實際的謠言。 值得在意的是,這個帖子發布時間竟然是上個學期,是最近才被頂上來的,她默了默,想起那時發生的事情。 戴逸川? 手機屏幕逐漸熄滅,她也索性把這件事拋在腦后,有人懷著一腔憤怒想通過網絡cao縱別人的思想,再從附和得到快感及報復。她不屑一顧,如果高考都是這種把心思落在別人身上的人,說不定會輕松一點。 幸好的是,那帖子后來也沒掀起波瀾,看上去似乎沒什么影響,但她也絕不是平白被罵不還手的人。 現在沒空和誰追究,但有機會的話,她一定要搞個明白。 青年和中年的世界交集,他們都有屬于內心的郁結,且隨時間發芽成長,異變成什么東西,正藏在皮膚底下。 比如?比如越來越近的生日,屬于她的生日。 只不過這下,陸初梨倒說不出“生日快樂”這四個字,“快樂”就好像沉重的詛咒,有人捧著血淋淋的燭,一直重復著笑聲試圖感染她。 如果是以前,她還可以裝作什么事也沒有,去期待自己每一個生日,可自從這所謂的“愛”出現,逝去,重建,她再也不敢對這一天有什么期待。 對不起mama,怎么說也是對不起。 懺悔和道歉并不一定能得到原諒,尤其是對于一個已逝之人,所謂歉疚只是束縛的枷鎖,好像只要懷著這樣的心情,就能夠獲得寬恕一般,可是否被寬恕,終究也只是被臆想出來的。 mama不會原諒他們,同樣也不會責怪他們,是他們的情緒歪曲,捏造出活著的陳茗月。 這份心情,尚未見過mama的陸初梨都覺得令人難以忍受,而世人對待男人總是寬容,好像隔著十幾年,經過的情愛也可以隨時間消逝,可是到底是愛過的人,誰能真正做到摒棄痛苦道德,再和一個不該愛上的人在一起呢。 陸初梨不想過生日,先不高興的人卻是陸承德。 “蛋糕不要,禮物也不要,至少吃碗爸爸做的面?好歹今天是生日......” “不要?!彼龜蒯斀罔F。 陸承德坐在沙發上,頭疼地揉了揉太陽xue。 往常她生日,季節也變得冷下來,人們開始增添衣物,不自覺靠近取暖,她想,他們也該是這樣子的。 陸初梨把背回來的書包往地上一扔,家里溫暖,她開始不緊不慢卷起袖口,眸光在桌上的蛋糕停留一瞬,又淡漠移開。 “爸爸,我不想過生日?!彼p聲說道。 這個原因,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陸初梨挪著步子往沙發靠攏,尚帶了冷氣的體溫陷進他旁邊,她盡量保持輕快的語調:“我看到你在不開心?!?/br> “我不開心?”他又重復一遍,眉頭微微蹙起,十分不解的模樣。 “你去看mama了吧,”她狀似不經意看向門口:“剛進來看到你鞋子上有草根?!?/br> 才怪。陸初梨是根據定位軟件獲取的信息,她清楚看見他的坐標移到墓地,至少在那里待了一個小時。 那期間他做過什么,她全然不知曉,就像他一直以來的情緒難以辨別一樣,他不肯吐出來,陸初梨就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東西,消化到什么程度。 男人的臉上沒有多少驚訝,他似乎對于陸初梨輕易猜出他的行蹤沒什么反應,好像一點好奇也無。 他嘆口氣,拉著女孩子的手湊近兩人距離。 “你很聰明......是,你應該知道,是我對不起你mama?!?/br> “我去你mama墓前,懺悔了?!?/br> 十幾年的光陰可以改變一個人這么多,把一個青年變老,把一個嬰兒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也把墳前的照片變得模糊。 陸承德和她說話,說他死后自會下地獄,但這件事,與陸初梨無關。 虛偽也好,真心也罷,被說是裝模作樣都無所謂,他這一生的罪孽從一開始便已注定,一步錯,步步錯,他反躬自問,卻連錯誤的界限都模糊不清,正確變得不是正確,那還有什么能被稱為“對”。 小梨靠在他肩膀上問他,和mama都說些什么了。 說什么?無非就是剛才那些話,這種東西,還是不要講給孩子聽比較好。 沒得到他的回應,女孩子自顧自低頭開始講,講自己也曾去看過mama,和她道歉,和她說對不起。 陸承德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可冥冥之中又覺得不奇怪,父女倆在某種層面上是相像的,只是陸初梨更為激進,她有恃無恐,便一往無前。 什么時候去的?說的什么?以后不能這樣,很危險明白嗎? 又開始教育。陸初梨挪開視線,覺得爸爸現在是越來越嘮叨,好像什么都要說給他聽,他什么也要知道,可作為大人,他卻有可以藏著掖著的能力。 她捏著校服一角,直視他的眼:“我還沒問爸爸你今天的行為是什么意思,去和mama道歉?你承認我們的關系了嗎?” 關系?對呀,那個骯臟的關系,你承認了嗎? 她已經不會去一遍遍問他的愛是出于什么了,只要他承認,并且不放開她的手,那一切都無所謂的。 陸承德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敗下陣來,他拉她起身,從角落捧起那束早已準備好的花。 開啟一段新的關系,要從一束花,一句正式的告白開始,即使他們永遠不會被人祝福,該給的還是要給。 “送你的生日禮物不想要沒關系,但這個,還是收下吧?!?/br> 粉嫩的玫瑰花是藏著的少女心事,它們羞紅一張臉捧著小巧的絲絨禮盒,含羞帶怯望向怔愣的陸初梨。 “不管怎樣,你終究也變成一個大孩子,今后的路想必很是難走,可不管我們是父女,還是其他的關系,你要記得,我始終會站在你前面?!?/br> “一切都不要害怕,好嗎?有爸爸在呢?!彼麌@口氣,近四十歲的男人顯得無措,他看見陸初梨看向自己的目光透著凄楚,她眨眨眼,一滴guntang的淚水滑落下來,打濕她的臉頰。 “我不過生日,我不會過生日的,什么啊。怎么是這天......”女孩子捂著臉開始哭,淚水一點點融進掌縫,她泣不成聲,嗚嗚咽咽說著重復的話。 “不是今天 ,小梨,不是今天?!标懗械率置δ_亂把花放在一旁,眼淚在他看來簡直是天大的一種事,他有些無奈地想, 好像她一直以來都很愛在他面前哭。 “不哭不哭,寶貝,沒關系的,我只是覺得比起生日禮物,我還得給你另外的東西,這是之前沒能給你的,今天補回給你,不是因為生日,不是因為今天......” 他輕拍女孩子的肩膀,任憑眼淚打濕他的胸膛。 其實……還有更多的話沒有說出來。 摩挲著校服的面料,他低下頭,聞到抽泣的溫度。 或許人都要對莫須有的東西存在一種執著, 這執著成為病,影響身心,禍其臟骨,可病由他們一手招來,如果沒有病,怎么去坦然當一個患者。 由此可見,是他們需要病。病中譫語不能全信,那就只好帶著這一身頑疾,好好去過接下來的每一個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