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身軀沒有話說,就等著陸觀道緩過神。因為他感知到有什么東西,在鎮妖塔上部牽住了陸觀道的身子。 是什么…… 是誰…… 是大慈大悲的神嗎? 抱著的力氣愈發緊,終于在片刻之后,有了呼吸。 陸觀道雙目恢復了清明,他大口地吸氣,大口地貪食空氣中的異香。 緊接著,他說道:“是我殺的?!?/br> “……”斐守歲。 “我記起來了,”陸觀道的聲音異常冷靜,“是族群的侍衛要攔我,我用長矛刺穿了他們的身體?!?/br> “嗯?!?/br> “他們的血濺在了我的臉上,是熱的。我還記得我殺人的時候,光沒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曾慘叫的土地,被光照得鮮紅。然后剩下的侍衛逃走了,他們跑去族群長老的營帳,控訴我的罪行。長老趕到時,我正在地上找他的腿骨。他的腿骨折斷了,你說……你說折斷的骨頭,還能在草原上奔跑嗎?” “不能了?!?/br> “是啊,不能跑了。我那個時候也知道,他不能再跑了。于是我拿著骨頭去質問長老,而長老她……” 氣息一短,是陸觀道在掩藏排山倒海的過去,“她……她也曾抱過我,與我一同數過天上的北極星??伤瓦@樣看著我,看著她子民的骨頭,眼神里沒有一絲憐憫,沒有一絲歉意?!?/br> 咽了咽。 “啊……我撿起骨頭的時候,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你說,”陸觀道的手往上移,摸到了斐守歲后頸的鎖鏈,“你說她該死嗎?” “……我想她,已經死了?!?/br> 呼吸開始沉穩。 陸觀道低著頭,將視線埋入了斐守歲的肩膀:“是死了,死得這樣簡單?!?/br> “小娃娃?!?/br> 身軀喚了聲。 仿佛站在花海與荒原的交界處,呼喚荒原里走不出來的小陸觀道。 陸觀道的手指摩挲著鎖鏈,悶哼道:“我知曉,我不乖了?!?/br> “為何一定要乖?” “因為……” “因為‘娘親’勸導,所以必須長成‘娘親’喜歡的樣子嗎?” 此話墜落在陸觀道的心中,陸觀道許久沒有回話。 許久許久。 陸觀道的心在凝固之后首次融化,滴出了春水,小聲一句:“我來這里,她不知道,但是……” 但是? “剛剛她發現了?!?/br> “……”呵。 斐守歲記起適才陸觀道的夢話,那一句“娘親逼我入槐林”。 好一個“逼”字,倒顯得無盡的荒原又窄又小。 哪曾想到濃綠的草原,里面還有這樣的故事。 斐守歲心中的槐樹蕩著吱呀,他感觸著不同的心跳,近在咫尺,是遙遠過去的回聲。 還有警告。 神究竟不仁,視萬物如芻狗。 芻狗…… 草扎的祭品,一把火也就燒死了。 斐守歲想起那千萬只手的蓮花座,那冷的玉鐲,那冷的寒冬。還有天雷刑罰臺上,如芻狗一只的顧扁舟,在大火里靜默。 身軀問道:“那她……有說什么嗎?” “她?”陸觀道好似是困了,打了個哈欠,“她啊,生氣得很……” “僅是生氣?” “嗯……” 陸觀道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沉重,他蹭了蹭斐守歲,好似是笑回,“她生氣了。我第一回惹她生氣,我……我好開心……” 此話了。 人兒睡熟在斐守歲懷里,像極了永眠。 身軀仿佛料到了這一步,他不慌不忙地拍了拍陸觀道的背,隨后輕喚幾聲,確認陸觀道是沉睡,便很順手地將人抱去了榻上。 看著懷中的睡顏,身軀解開了陸觀道身上的舊衣。 衣料垂擺下,瘦小脊背處,有一條駭人傷疤。 身軀看到,笑了聲:“沒有撒謊?!?/br> 斐守歲:…… 是,他向來謹慎,豈會輕信他人的三言兩語。 可…… 只有一道。 還有兩道呢? 斐守歲分明記得那夜棺材鋪的借宿,陸觀道背后的三道傷疤。 酷似狼爪的傷,何人為之? 等等。 斐守歲想到了緣由。 也對,還有陸家的事情。 他豈會忘了那個小娃娃一直心心念念的娘親。 是娘親,千百年來,掛念的慈母。 斐守歲心中尚且留著陸觀道那夜說的一個“癢”字,他說他怕癢。那癢的盡頭,卻埋藏著染了血的故土。 三道傷疤,消不去,丟不走。 便見身軀給小陸觀道蓋上被褥,又看到褥子一角的血漬。 是了,心悅之人若是個無情無義的,那又何必思念得死去活來。 一愣。 心悅之人? “……”斐守歲。 到底是同輝寶鑒,讓真話來得猝不及防。 斐守歲自說自話,自顧自地嘲笑。笑到最后,他又開始反復念叨方才之言。 哦,心悅之人。 他就這樣在心里說出來了,竟連害臊這一步都沒有,同輝寶鑒還真是看透了他面具下的心。 老妖怪跟著身軀,注視著小小人兒。 在寶鑒的影響下,斐守歲摘下了一層層面紗。 面紗之后,清明了斐守歲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