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遠遠地見著路盡頭跑來一人。 是個女兒家。 阿珍。 她提裙跑得飛快,沒有穿厚棉衣,臉都凍開了,呼出的熱氣撲在眼睫,凝成水珠。 就這樣跑過緋紅衣裳。 一瞬間,扁舟聽到了女兒家的心里話。 “著火了……姑娘家著火了……我得去幫姑娘看看,不能遲了……” 回頭去看。 阿珍險些摔倒。 緋紅瞇了瞇眼,隨意掐訣給女兒家上了一層擋風的法咒。 “咦?暖風?” 女兒家不可思議地伸手,在寒風中捉到零零散散的雪花。 “奇怪,這天氣都落了雪,怎的會有暖風?” 阿珍拍拍肩上的雪白,打眼見到北宅荒蕪一片,“啊……火滅了……” 黑煙翻滾,接住了雪花。 阿珍的眼睫上抱著一片:“燒了也沒事,等姑娘出了監牢,我就與姑娘一塊兒種田住草屋……” 女兒家的話語越來越遠,扁舟漸漸聽不到了,也覺得無須再聽。 此場幻夢,走了三位北棠,空了懸棺,薛宅抄家,阿紫客棧沒了掌柜的和算賬的,海棠鎮失了“海棠”二字,竟就像一場大雪,落得明明白白,遮蓋昨夜腳印。 除卻阿珍姑娘,是什么也不剩了。 顧扁舟背手隱入枯萎干癟的海棠樹林。 殊不知幻境里頭的兩人,沒有大雪,沒有寒冬,是一場撩人破膽的火,燃燒起來,點著了人骨,點破了亡魂…… …… 幻境。 陸觀道站在死人窟與荒原的交界處,烏云密布,一絲光亮都不透給這個地方,這兒便是斐守歲待了百年才逃離的困頓。 面前的死人窟大火連片,身后的荒原下著傾盆大雨,呼嘯聲與怨念貼在耳背,好似有無數個鬼魂聚集,哭訴悲涼。 狂風與冷氣席卷黑云,荒野地上的綠草有半個人那么高,它們劇烈的晃動,拍打著陸觀道空曠的心識。 陸觀道因使幻術,長得有先前幻境那般高,也有好些個他看不明白的記憶涌入他的心頭。 他歪歪腦袋,拍了拍耳朵,試圖把突然到來的東西丟出腦子。 無濟于事。 多出來的記憶無非是一個戴著鎖鏈的男子,以及昏暗的高樓。 可他是誰? 沒有面貌,沒有聲音。 只有潑天的雨水,狂吠不止的風。 陸觀道行在高草里,像一頭逆行的獅子。 直覺與幻術告訴他,斐守歲就在大火與悲鳴中,而他要去尋他,尋一個相識不過一月的男子。 陸觀道啟唇在界線處喚了聲:“斐守歲——我來找你了——斐守歲——” 回應他的不是老妖怪,是一個個從尸首上探出頭的妖邪。 風不停地吹打,死人窟的大火越燒越旺,被喚醒的妖邪從地里爬起來,好奇地打量來者。 聽荒原的鬼說:“八百年見不到一個活人,今兒來了兩……” “前頭那個我連舔都沒舔到,不知這個諸位可否通融,我先行一步?” “噫,你說什么胡話,前頭的那個哪是你能碰的,給他讓道都沒你的份……” “那就奇怪了,我看他半死不活的,不像你說的……” 耳識捕捉著細碎,陸觀道聽到妖邪閑言,便是篤定斐守歲不久前來過這兒。 小孩還有些不適應高大的身軀,走起路來別扭無比:“你們……” 就連聲音都不是他的,他駭了一瞬,復又立馬裝出平靜。 “幾個時辰前,有人來過?”俯瞰血水交融的妖邪,陸觀道故作鎮靜,他知自己沒有退路,只得向前。 “且與我說說?!?/br> 男人的聲嗓響在陸觀道耳邊,他似乎開始漸漸習慣,習慣長大的自己就該有這般說法。 淡然看妖邪。 邪祟靜了片刻,等了好久,不遠處才有坨糜爛的東西開了口:“為何要與你說?你是何人,難不成是仙官仙君終于想著要來評判我輩?” “嘻嘻嘻,不可能是天上的神仙,你看他一身黑布條子窮酸得很,之前來過的仙子哪個不是綾羅綢緞,閃著紫光的?”是個大rou球,“收了我輩?這處地方成型起千年有余,愈長愈廣,就他一人收得了誰!” “就是就是!” 聽邪祟一個接著一個附和,才知死人窟的邊緣就有這么多的污穢,哪敢料想里面的場景。 陸觀道忍著撲面的惡臭,背著昏黑的荒原,他道: “我要真是天上的仙人,你們當如何?” 第88章 高樓 “唬人的話誰不會說!” “就是就是!方才我還看到你差點被石頭絆倒,這一路走來的仙子我還是頭一回見,敢問是哪條道上的,姓甚名誰!” 陸觀道啞了聲音,他從謝義山那兒學來的騙人招數,也不過皮毛。 看一個接著一個涌出的邪祟,就要從死人窟里爬出。 陸觀道后退一步,一只腳踩在野草上。 野草被壓彎,卻又極力想要掙脫,韌勁沖著陸觀道的腳板,比踩在石頭上更不舒服。 身后大雨拍濕了陸觀道的墨發,混合黑夜與玄衣,他就像脫胎于荒原的赤子,一睜眼上蒼就給他派遣了任務。 尋人? 對了,他要去尋斐守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