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一人一妖對視良久,陰暗潮濕的牢房,唯有叮咚水流。 偶聽耳邊悶鈍之聲,假北棠緩緩回首,見薛譚趴在牢房上,手指扣著木柱,嘴角的口水一滴一滴匯在衣袖褶皺間。 薛譚癡道:“娘子……” “娘子?” 假北棠轉身,斐守歲的術法一散,她湊上前,笑瞇瞇地沖著薛譚揮揮手,便在眾人注視下開了那間牢房的門。 一進牢房,薛譚就朝著假北棠撲去。 假北棠早料到如此,側身躲過,用力狠狠地在薛譚臉上踹了一腳。 薛譚被踹,翻倒在地,捂著臉頰喊疼。 聽那三十有余的男子嗚咽哭道:“娘親啊,娘親啊,我娘子打我,她打我!” “哼?!?/br> 假北棠冷哼一聲,又用發釵鎖好門,這才回了斐守歲的話,“道長所說可有把握?這種不是生就是死的買賣,還請道長告知我利害得失?!?/br> 斐守歲能有什么把握,他略去一瞬,笑道:“誰說只有一位千年的妖?” “妖”字煞尾。 本就濕冷的監牢忽得灌入了一陣寒風,吹得人下意識要去拽緊衣袖。 假北棠默默將手挪到后頭。 斐守歲見了,笑一句:“我要是不打算與姑娘商議,早就取了姑娘的性命?!?/br> “道長說此話倒是與‘妖邪’二字對得上。不過我雖不是修行之人,但多少能辨別出是非好壞,我在道長身上看不出什么怨念邪祟?!?/br> 看不出嗎…… 斐守歲眼色舒緩不少,他抽出腰間紙扇,開扇一揮,周遭寒意退去七分。 老妖怪道:“有修為的妖大多數都會隱藏身形,只是沒有怨念,姑娘能保證此生擦肩而過的是人是鬼?” “呵,是人是鬼并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道長為何要與花越青為敵。為妖性格大多孤僻,不肯成群結隊,而道長您……” 眼神落到后頭的江千念身上,見著一個比腰稍稍高些的陸觀道。 小孩正賊頭賊腦地看著她。 “道長不光有兩個好友,還帶著一個孩子,我是不信什么得道高僧返老還童的?!?/br> 斐守歲也用余光掃過陸觀道。 小孩見斐守歲看他,眼中一下子有了光亮,但又不好意思地扭頭撇開注意。 老妖怪輕笑。 “結伴同行,為得不落寂寞?!?/br> 折好紙扇。 斐守歲背手悄悄拿出腰間畫筆。 筆端的墨水一點點落在地上,順著石板地縫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假北棠身后。 墨水如鬼魅攀上脊背,假北棠毫無察覺,直到那涼颼颼的水漬觸摸到肌膚,女兒家才打一個激靈。 驚呼一聲,卻早被定住,這次可沒有謝義山的手下留情。 “道長這是做甚?” 墨水的觸感溫順,但透進心里就像剛從土里挖出來的老干尸,陰森之氣浸入骨髓?;钊俗罴芍M死氣,假北棠想掙扎,無可奈何,只能看著斐守歲一步步向她走來。 老妖怪表情不變,至多是帶了些許的讓人摸不透的戲謔。 他掐訣說:“結芻為狗,借魂落靈,隨我化形?!?/br> 墨水得令,一半脫離,幻成一個高大身形的女子。 女子戴珠寶發冠,赤紅新娘喜服,頭呈一傾斜,她的雙手從后背圍住假北棠。手掌寬大,細細看能見著指尖傷痕。 謝家伯茶一愣,傳音給斐守歲:“亓官家二姑娘?!” “是?!?/br> 每一個被斐守歲點魂度化的,斐守歲都能擬其形態,幻為己用。 老妖怪眉頭微皺,女子得令將身體向下壓。 假北棠還在驚恐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頭顱被迫嵌入墨水女子體內,她兩眼昏黑,緊接著她一生的悲歡離合如皮影戲,一張又一張地傳入斐守歲的心識。 心識一片寂靜汪洋,有槐樹落水垂根。 暖風拂面,打落三兩葉片,葉子點起卷卷漣漪,微波不止。 斐守歲的意識坐在槐樹下,他一襲青衣,眉間紅痣不減,灰白的眸子配散落的墨發,是一副掛在房間舍不得摘下的畫。 見空中拉開帷幕。 斐守歲仰首,懶懶地瞥一眼,第一場戲是雙生姊妹在一片血海中無家可歸。 老妖怪百無聊賴地想翻篇,模糊的記憶里,他看到假北棠的臉不似現在那般。 甚至是完全不同的面貌,沒有一處相似。 一眼便猜到了緣由,斐守歲嘆道:“花越青如此對你與你阿姊,你還想著為他賣命?” 聲音落在遠處。 站在海水上不能動彈的假北棠不解,偏了偏頭:“道長捉我來此只是為了說這個?阿姊與我的面貌本就和北棠娘子一樣?!?/br> “……是嗎?!?/br> 斐守歲笑著把帷幕一旋,那一幕可憐落魄的雙生子戲,印入假北棠眼中。 “我的幻術不會有假,不過信與不信是你的事?!?/br> 女兒家啞了聲嗓。 “想是花越青動了手腳,”斐守歲嘆氣道,“我本想使些手段找出你的短板,沒想到有這一出?!?/br> 老妖怪站起身,本著長袍,邁開腿時才見他赤腳戴玉環。 那環斐守歲自己也說不清,似乎是有心識時起就存在了,取不掉也藏不住。 一步踏入水中。 水是刺骨的冷,皙白的腳掌埋入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