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鞋底踩了潮濕的石板,進監所沒幾步腳程,后頭的大門轟然一合,將黑夜隔開。 監所里便更暗了。 前面亮著的紙扇一路引向最里頭的牢房,途徑師爺那間時,眾人沒有停腳。 斐守歲拿出畫筆為眾人護了一層咒法,隱去身形。 走去一刻鐘,周遭的磚瓦愈發潮濕,頭頂長梁能滴出臟水。深黑色墻角長起連片青苔,厚重的草腥味漚在地面上,跟隨四人走到薛家牢房。 牢房外點一支紅燭。 薛譚與婦人們分開在兩間面對面的監牢中,因紅燭掛在薛譚那間門前,燭火能窺見一些陰影中薛家少爺的側臉。 還未走到門口,走廊盡頭,聽到北安春叫喊薛譚的聲音。 “我的兒,你還好嗎?” 聲嗓說不出的疲憊,“我的兒啊,你說句話,理理你的娘親,哪怕應一聲也好的……我的兒啊……” 薛譚那側連衣料摩擦聲都沒有。 四人走至走道里,借著紙扇的光,看到一張極其憔悴的臉趴在兩柱之間。 是薛家老夫人,北安春。 昏黑里。 北安春將腦袋卡在上頭,散亂的灰發襯著她烏青眼袋,還有淚痕黏結眼尾。微亮燭火下,陰濕的屋子打濕了她的衣衫。 細細看,能瞅見衣衫上的鞭痕。 老婦人抓著木柱的手,一眼就知是受了拶刑。 扯嗓子喚:“我的兒,你的表舅一定沒事,我們是被誤抓來的,只要你表舅在京城一天,就有我們薛家的富貴。我的兒,你不要撇過頭,娘親知道你醒著呢。你娘還不了解你,你就是受不了這牢房。沒事啊,娘親與你說沒事的……你表舅在京城當官,八年前都沒事,今個兒怎么會出事……沒事的……沒事的……” 北安春越說越沒有底氣,她慢慢地移著身子,跪在矮墻之后,眼珠子卻從未在薛譚身上移開。 斐守歲在旁能看到薛譚也是一身的鞭痕。 笑一句刑部緋紅的好手段。 北安春用手揉了揉眼尾,她喃喃自語:“八年前不是沒事嗎,怎么現在到翻起了舊賬,那些個罪證我都好好的嫁禍給了北家,怎么能抓我呢……怎么能……” “北家……北家……” 北安春揉著揉著,把字句落在這上頭,她轉過腦袋,在黑暗里看到端坐一旁的北棠。 她笑著問:“我的好兒媳,你可知為何顧大人會抓了我們?” 北棠坐如山巒一動不動。 “明明……明明早就打點好了,給足了錢,就連來年春闈,我都將錢提早送了去。就是為,就為了我的兒……” 北安春掙扎著從地上坐起,她重重地砸在木柱上,看著她猙獰的老臉,“我的兒!你站起來,你站起來!到春闈時快快考個功名,娘親不要什么狀元郎,只要是功名就是好的,就能光宗耀祖,光宗耀祖……薛家……給薛家光宗耀祖!” “薛家……不是北家,是要給薛家光宗耀祖……給薛家……” 老婦人一頓一頓地回轉身軀,她又去看北棠,那只拶刑后的老手直直地杵著。 有怒音。 “你!你為什么還活著!一定是你這個小蹄子給我兒使絆,我記得那把匕首分明刺進了你的肚子!” “是、是我,是我刺的!我還探了鼻息,你早就沒了氣,不可能活著,不可能……你不是北棠……” “不,不是,我回去之后,卻不見尸首……” “死而復生?你是活人,還是死人?你的傷口,你肚子上的傷口呢,就算是詐尸,也該留著匕首的傷……” 叮咚的水滴聲里,北棠默默解開了她的腰帶,倩倩素手掀開褻衣,在眾人的視線中,是一片雪白肌膚。 哪有什么傷疤。 北安春愣愣地抱住自己:“那之后每日給我端茶的是誰?” 第70章 吃人 聲落。 北棠緩緩起身,她走得很慢,幾乎是走一步停一下。牢外燭火滋滋地燃,偏亮她那一雙大紅色繡花鞋。 她一撩沾了泥污的裙擺,紅色繡花鞋就裸露在北安春面前。 女兒家抿唇,用手提起衣袖,順著姿勢半跪在北安春面前。 “娘親,” 她低頭,端起北安春的下巴,似乎是憐憫,“不是娘親殺的我,娘親怎么胡亂認罪呢?!?/br> “不是我?不是我……” “是呢,怎會是大慈大悲的娘親,那日把匕首插.入我肚子的,”北棠湊到北安春耳邊,細聲,“是薛郎啊?!?/br> “我兒?!” 北安春猛地推開北棠,她想后退,卻因身后矮墻無處可逃。 手指嵌入黏糊糊的枯草間,偏抓到一手腥臭的淤泥。 老婦人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張冷白的臉,她面前的北棠扯著半開外衣,抖了抖灰塵。 “可惜薛郎忘了,他的心里頭呀,只有阮家二姑娘。噫?娘親怎么在發抖?他們的姻緣不是娘親選的嗎,可是娘親縱容他們,不然照薛郎膽識定是不敢去私會的?!?/br> 北棠笑瞇瞇地捧起北安春灰白長發,“娘親是睡糊涂了?怎會不記得我是死是活?!?/br> “是死……是活……” 北安春仰起脖子,她在細細看北棠臉上的痣,吱呀聲響里,“你有一顆在眉尾的痣,還有一顆……一顆在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