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轟隆一聲,火光吞噬了池釵花。 古樹燃燒在他們面前,也燃起釵花紙偶枯萎的心。 小孩啞了聲嗓。 這個夜晚的雨,怎么就停不下了。陸觀道本想祈求上蒼早點停雨,可現在不了,他害怕一停下,就會見著一只被燒焦的,濕漉漉的偶人。 那樣子的偶人,定是一碰就碎了。哪里能一起爬山,一起釣魚,又一起推著牛車。 陸觀道不敢再想,他喉間忍不住嗚咽,猛地一吸鼻涕。 斐守歲松開手,陸觀道一轉身就抱住了他的腰。 “哇——” 小孩子的哭聲試圖遮掩大雨,背對夜晚寂寂的小路。 當雨停下時,陸觀道早就哭累了。 他就縮在干草堆的角落里頭,誰也沒搭理,一個人去數天上的星星。 第32章 芻狗 陸觀道自己哄自己,睡著了。 雨還在下,澆滅了大火。 斐守歲用妖力熄去篝火。小廟空蕩蕩,獨有兩個大人望著還有火星子的樹。 謝義山看一眼小孩:“小娃娃這是賴上你了?!?/br> “嗯?!?/br> 斐守歲應了聲,他拿出折扇一扇,在小廟門口幻出一個隔絕的屏障。 “有我這個除妖的在,你還需做這些?”謝義山躺在草堆最外頭,吊兒郎當,“是怕客棧老板娘追來?” “出門在外慎重點總是好的?!?/br> 老妖怪也不客氣地躺在兩人中間。 小廟漏水,就在三人頭頂上有個小小水洼。水滴一點一點落在里面,濺起水珠子,沾濕額頭碎發。 手背抹去雨水,斐徑緣問:“這下子是走官道還是抄近路?” 謝義山窸窸窣窣地翻身:“官道吧?!?/br> “好?!?/br> …… 次日清晨。 因昨夜大雨,今早的天還是灰蒙蒙的,像是沒有化開的黑夜。 小廟在山腰處能依稀見著山下的稻田。山下是秋收后裸露出一塊塊的黃土地,偶有一兩個農戶走過高地,隨后又慢慢地融入霧氣之中。 小孩子起得早,他站在燒黑的古樹旁,聞著早晨清新的草木味。 一堆木炭里頭,他辨別不出哪個是池釵花。 陸觀道不知池釵花早死了,他的心里空落落,一早上什么也沒說,就蹲在廟門口,原來池釵花的位置,去看樹與小路。 廟里,謝義山在草堆上睡得死沉,打著鼾。 同樣早起的斐守歲一晚上沒有好好休息。左邊是個天打雷劈喊不醒的謝家伯茶,右邊的小孩睡到半夜就抱著他的胳膊,死死地不松開。他是起來也不成,不起就只能數一數小廟積灰的銅制鈴鐺。 這般鬧騰到天亮。 斐守歲看一眼不說話的小孩,他坐在門檻上遞去一張燒餅。 陸觀道轉頭看著他。 兩人一時無言。 斐守歲只能晃一晃干糧:“等會兒要趕路,吃點?!?/br> “不餓,”陸觀道低下頭拉住斐守歲的衣角,小小的一只,“雨……是什么時候停的?” 斐守歲去看天,天空飄去一片綿云。 “你睡著后不久?!?/br> 陸觀道突然抬頭,一雙眼睛有了光:“要是一直下雨,是不是就不會著火了?” “不,著火與下雨沒關系?!?/br> 斐守歲拉開陸觀道的手,把燒餅塞給他,又說起無情話:“下不下雨,她都是要著火的?!?/br> 陸觀道呆呆地哽住了,他眨眨眼,淚水如春潮倒灌。 “唔……” 斐守歲心里頭已經知道接下來該發生什么。老妖怪等著陸觀道哇哇大哭,卻只見小孩低下頭,沒有哭聲,僅是眼淚,一滴一滴像是昨夜屋檐下的水滴落。 陸觀道吸了吸鼻涕,重重地垂著腦袋,淚水不自覺從他的眼眶里流出來,在鼻尖匯聚。 他問:“難道眼睜睜看她著火嗎?” 老妖怪想起幻境里神與陸觀道的對話,他嘆出一氣,不知怎么用通俗易懂的話,去勸一勸這天上來渡劫的仙。 “有這么多人,你一個個是攔不過去的?!?/br> 小孩子抬起頭,鼻尖的淚珠順著動作流下。他的眼睛哭腫了,眼尾都泛著微紅。 “可是……” “可是什么?”斐守歲伸手,指腹抹去小孩眼尾的淚珠,“眾生皆苦,不如視其如芻狗?!?/br> “……聽不懂?!?/br> 斐守歲笑了笑,他拍拍陸觀道的肩:“就是說,大家都有各自的苦,你一個人是救不了這么多人的,只能一視同仁,干脆都不救了?!?/br> “可你和他,”小孩手一指,“不是在救人嗎?” 斐守歲一滯,臉上仍帶著親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這些舉動算不上什么救人于水火,而只是自私自利的自救。既是自救,他便也將自己放在了芻狗之間。 聽他輕笑一聲:“是謝伯茶在救人,我不能算進去?!?/br> “為什么?”小孩捏著燒餅,注意力已經轉移到這個復雜的問題上。 “沒有為什么?!?/br> 斐守歲站起身。 此刻,金烏的光穿過厚重的云層。 秋日開始刮起刺骨的冷風。是昨夜的大雨,帶來了一場秋寒。風吹鼓著兩人的衣衫,試圖吹散小路盡頭的大霧。 斐守歲掖著衣袖,笑道:“天越來越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