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新娘……?” 見池釵花用斗篷帽子擦去手臂上的血。 燭火下,她的臉照得宛如涂了紅妝,唇色卻是慘白的。 語氣帶著疑惑:“誰家的新娘子?” “我怎知是誰家的,高高個子,被一群轎夫拖著往河里走?!?/br> 斐守歲一愣,他想起初來此鎮時,遇到的鬼新娘。結合之前幻境,十之八九是那亓官家的可憐人。 池釵花轉頭看著肩上那個小人兒,眼底里竟是露出了淚。 “你與我說說是怎么回事……” 女兒家聲音哽咽,烏鴉自是聽出來了。妖怪不懂凡人的悲傷,見她很是不屑地伸手,替池釵花擦去淚珠。 “哭什么呢,那新娘子與你有關?” “嗯……” 烏鴉歪歪腦袋,裝作悲傷地嘆一氣:“我見著時,那個新娘子已經溺在水里了,不過推她下河的轎夫還在,我閑著沒事,就附身了她,困著轎夫,不讓他們走?!?/br> “她……她是被轎夫推下去的?” 烏鴉點點頭:“應當是,不過后來我覺著沒趣,就讓新娘子自己選了??赡莻€新娘子卻叫我放了那群轎夫,說什么作惡了也是人命一條,還叫我立地成佛,哼,哪里見過叫妖怪成佛的?!?/br> “立地成佛……成佛……” 池釵花念著這四個字,想起她唯一一個摯友,亓官家二姑娘。亓官家常年進出佛寺,是個極善良的人。而亓官家的嘴里最喜念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自欺之話。 女兒家想到往日舊友,竟是連路都走不動了,力氣因卸下仇恨變得綿軟,她扶著墻,一瘸一瘸地往屋外走。 “她在哪兒……” “或是被地府黑白無常收走了,或是困在原地超脫不了?!?/br> “怎……怎樣才能讓她超脫?” 池釵花走到屋門口,斐守歲就與她相隔不過兩尺。 斐守歲已知結局,他看著女兒滿是血污的臉仰頭望月。 沒有烏云的夜晚,月光落了一地,四周靜悄悄。秋的到來連蟲鳴都不舍得給,落寞的好似許久未有人的老宅子。 “她本不該這樣走的……”一行淚水滑落,池釵花呆呆地嘆。 “聽你說來,那個新娘子是你舊識?” “嗯?!焙沃拐J識。 烏鴉蕩著腳,笑嘻嘻道:“那我可不曉得了,她的何去何從與我無關吶?!?/br> 斐守歲笑了下。妖怪就是這樣,與他們無關的事,做這么多解釋也沒有好處,自然不會去管。 老妖怪想著,腦海里出現那個可憐兮兮的陸觀道。 “……”心煩。 一旁池釵花知道與烏鴉多說無益,也就不再問什么。只見她慢慢悠悠地走入院子,走到石板小路上,繞過有些枯黃的草,出了那月洞門。 烏鴉問她:“要去哪兒?” 女兒家垂著頭,有氣無力地把銀劍拖在地上。 “去棺材鋪買紙錢?!?/br> “燒給誰?” 池釵花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書房一片寂寥。 烏鴉咯咯笑了聲:“總不會是唐永吧?!?/br> “……燒給那個新娘子?!?/br> 池釵花一捏長劍,劍化成發釵,她又嫌發釵染了血污不再別于發髻之中,就如懸掛玉佩首飾掛在腰間。 走上幾步,路過唐年與婢子死的院子。 池釵花停下腳,在門口看了會兒。 烏鴉看熱鬧似地問她:“舍不得誰呢?” “……沒有?!?/br> 烏鴉瞇瞇眼:“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啦,再看幾眼也沒關系~” 池釵花微微頷首,提裙走入游廊里。 夜晚的風吹起來,將她的發絲吹散在空中。和青綠的竹葉一樣,女兒家的年紀就停在這個時候了。她并不后悔,根本沒有在意烏鴉的話,死亡反倒是她的解脫。 走回屋子,女兒家就坐在床的正中央,移開屏風,這個角度能望到屋子的盡頭。 像是大喜之日,她待著良人來掀她的紅蓋頭。 她脫下斗篷,又拍了拍灰塵,左看右看將其蓋在唐年身上。 沒有新郎官了,就用斗篷帽子蓋住唐年半張臉。 唐年的臉是鴿灰色的,血漬留在他的眼窩處,眼下結痂擦不凈了。他死時并無不滿與怨恨,釋然表情安詳著,好似一場喜喪。 女兒家俯身,月光便落在肩頭,她拍拍唐年的背,像是在安撫一個稚童。 月光緩緩降,如一幅用盡色彩卻單調無比的畫,說不過的孤獨印在斐守歲眼中。 “你說,接下來做什么呢?!?/br> 烏鴉撇過頭,笑盈盈地答應她:“不是要去棺材鋪買紙錢嗎?” “是……要去棺材鋪?!?/br> 池釵花愣著挽起自己的長發,手里摸索半天將那發釵盤入發中。 女兒家在銅鏡前又看了半晌:“到還是個人樣?!?/br> “咯咯咯,不然還是什么樣?!?/br> 烏鴉變回鳥的模樣,站在池釵花肩頭。 一鬼一妖,有的沒的搭上幾句,繞著先前謝義山在的偏門,去往城外。 …… 棺材鋪。 還是斐守歲先前所見。 白燈籠點上一只燭,木門上僅一個輔首,池釵花的手納入銜環,咚咚敲上三下。 夜的濃黑愈來愈重,風吹鼓女兒家的紅衣,像是鼓起一只羊皮筏。池釵花感覺不到冷,她卻用手抱緊雙臂,佯裝害怕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