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保佑今年風調雨順,年秋的時候莊稼豐收~” 土地廟前,香火不斷,百姓們許著最為質樸的愿望。 滄不知道自己睡個覺,醒來為什么會在這么一個奇怪的地方。 他不能言、不能語,只是看著自己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 他的腦海里閃現一個此時自己的身份。 他叫王三,是興安府安穗縣城外王家壩的一個村民,他看著自己的身體從一旁的菜籃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個油紙仔細包裹的東西。 等完全剝開了,里面顯露出了一個油汪汪的雞腿。 “保佑我兒王大水徭役一路平安,把城墻修好,平安歸來?!?/br> 滄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身體依舊很恭敬地將貢品擺在土地公面前許著愿望。 許完之后,滄抬頭看著又是一個艷陽天,他的心情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好的不行。 回家的路上時,這具身體的嘴里還忍不住地說道: “等大水回來了,大水兒媳也要生了。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兒子的話,那我兒大水就有后了,是女兒也不要緊,先開花后結果也好。 再等到秋天的時候糧食收了,二水的新媳婦也要進門了。 然后啊等明年,春花那丫頭又該說婆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滄覺得這個叫王三的人真的太能說了。 從大兒子念叨到了二兒子,又到小女兒,最后一圈念了下來,王三還沒走到村口就傻笑了起來。 滄只覺得太無語,他好想脫離這個叫王三的傻漢子的身體。 他已經能感覺到這個傻漢子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來的滿足感,就因為剛才一路嘮叨就圓滿了? 這般想著,王三回去的腳步都快了幾分,可是他剛到村口他卻聽見來自身后的馬蹄聲—— 王三倒在了自家院門口,滄的視角也終于脫離了王三的視角了。 可是脫離之后,他只覺得不脫。 在王三身上時,他只知道他還來不及喊上家里人趕緊逃走,西戎犬要來了的事情,之后背部一涼,自己整個人就失了力氣倒在了地上。 他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看見就是王三的妻子一臉驚恐的朝著自己撲來。 之后王三沒能看見,可是那個小院里的慘狀他卻看得清清楚楚。 包括撲到王三尸體前,下一秒就被趕上來的西戎兵一刀殺害的王三妻子。 為了掩護嫂嫂和meimei逃走,被西戎兵剁下頭顱的二兒子; 被西戎兵抓回來,一刀捅在了肚子上,開膛破肚的大兒媳婦以及不足月就被剖開被馬兒一腳踩碎的孫子; 被欺辱,用銅簪和禽獸不如的西戎兵想要同歸于盡,最后卻被活活掐死,衣衫不整倒在血泊中的小女兒; 這一幕幕畫面最終讓王三先前回來路上說的那一切全成了笑話! “你讓我……怎么能不恨?!” 滄聽見一道蒼老喑啞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他的后背不由得冒出一片冷汗,他扭頭,卻見不止是王三,還有一群男女老少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該我了?!?/br> 一名少女眼瞳泣血,抓著滄不管他的慘叫便要帶他進入她的夢境之中…… 而一直守在兩碗英靈飯前都到了后半夜,她差點就要睡著的時候,周圍一陣冷風驚得梅淺一個哆嗦。 她睜開眼,也差點叫出聲來。 “還請天師通融一下……” 結束了恐怖夢境的王三跪在地上,抬頭望著梅淺滿眼祈求,然后問: “能容老朽看一看我那還活著的大兒子么?” 聽見這話,梅淺松了口氣,心中不由得感嘆月華的算測無疑的本事。 她指著一旁的一碗普通的英靈飯,道:“吃這碗,天亮前記得回來就好?!?/br> 第296章 噩夢(二) “今晚怎么還挺涼的啊……” 安穗城外,使臣大帳外駐扎的一支軍隊里的崗哨中,一名二十來歲的獨眼士兵聽著身旁年輕的小兵抱怨聲,便道: “我跟你換個位置吧,你那邊是風口?!?/br> “王哥,這多不好意思啊。那樣你也吹著風了?!?/br> 望著小兵有些稚氣未脫的模樣,王大水莞爾,道:“我是本地人,這樣的冷風以前常吹,這里春天的晚上就這樣,沒事?!?/br> 王大水說著,便和小兵換了位置,目光灼灼地盯著遠處,那片屬于西戎兵的軍營。 遙遙相望,他心底那點子仇恨的火焰便忍不住地往上升起。 “章草,你家是哪的?” 忽然間,小兵章草聽見王大水的問話,道:“黎肅府的?!?/br> “黎肅府,是不是西戎兵了打來的時候沒打進去???” “啊,差一點就打進來了,還好有郡主他們?!?/br> 章草說的時候滿是感慨,說起來又是不停。 “章草?!?/br> “唉~” “你是怎么從軍的?” “啊……這不是征兵么……我家里除了我,就是我爹,還有兩個jiejie和一個meimei,我爹他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好,所以就我來了呀?!?/br> “你成親了沒?” “沒?!闭f起這事,章草有些羞澀的笑笑,道,“我爹說等我回家再給我說門親事~對了,王哥,你呢?你成親了沒?” “成了?!?/br> “啊~那你和嫂子……” “她去世了,西戎打來的時候我不在家,好不容易撿回條命回家之后,家里人全沒了?!?/br> “王哥,對不起……” 章草剛剛還嬉皮笑臉呢,現在一張臉都被懊惱與悔恨布滿了。 他這是戳人心窩了吧? 章草沒忍住抬手給了自己一嘴巴,心中罵著“叫你嘴賤”,又小心翼翼扭過頭看向王大水的方向。 好半晌,扭捏了半天的章草還想說些什么,結果他就瞥見王大水一直盯著遠方,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砸吧砸吧嘴道:“王哥,那邊是西戎……” “我知道?!?/br> 王大水甕聲甕氣的,一聽心里就是不高興。 “等郡主他們談判成功了,以后就沒仗打啦~” 章草以為自己說的這話挺好的,結果得到的卻是王大水的一句話:“我還沒報仇?!?/br> 章草:“……” “那個……王哥,你、你參軍沒、沒殺過西戎兵么?” 章草也不知道該怎么評論王大水這報仇這事,若要是按照對方的思維邏輯的話,這不得繼續打么? “殺過,可是……可是……”王大水可是了半天又說不出什么個所以然來,章草也不知道該怎么勸慰,不一會他忽然聽見王大水的一句“你說,為什么我沒死呢?要是死了,也不會這么痛苦?!?/br> 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個世上,報了仇之后呢? “王哥,話可不能這么說,人活著……你要是沒活著,你怎么殺西戎兵給家里人報仇呢?” “你不也說,馬上就要不打仗了么?我還能做什么呢?” 章草:“啊……那總會有什么要做的?!?/br> 章草自己也發現自己大概真的沒有什說話的天賦,還想說什么卻聽見撲通一聲,身旁的人忽然暈倒在地…… 有人陷入夢境見到了許久不見的親人,有人卻陷入旁人噩夢之中無法自拔。 滄不知道整個晚上究竟夢見了多少個可怕的噩夢。 夢中的自己,有時候是邊境的老翁、有時候是破城的少女、還有時候是那兵荒馬亂中走失的孩子。 每一次,不是自己痛苦的死去,就是看著別人痛苦的死去,畫面殘忍刺激,哪怕滄并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心善的人,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他依舊被折磨得不行。 “我怎么可能不恨?!” “哪怕是永墜阿鼻地獄我也要詛咒你們這些西戎犬不得好死!” “我恨,我恨??!” 滄在一聲聲尖聲驚叫中驚醒,醒來的他緊緊攥著自己的衣領大口喘氣,劫后余生的快感并沒有讓他放松下來。 他緊張地看向自己帳中,不知道為什么哪怕是醒了,他依舊感覺到那種可怖的窺視感。 就如同夢里那些人一般。 【你這么看重因為你們的作惡而死掉的無辜百姓,那么,你是想聽聽因為這場戰爭而枉死的無辜百姓的想法是么?】 不知道為什么,昨日梅淺說的話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不會是這樣吧?” 滄不敢相信地想起昨天最后梅淺離開前那冰冷的眼神以及那說出來的話。 難不成昨晚真的是梅淺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