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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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歸繼續說道:“這幾日我細細觀察,覺得何沖其人倒還不錯。他和劉堅一樣出身將門,也有建功立業的抱負,卻更守規矩,也更信服我?!?/br> 說道這里,她抿了抿唇:“無論何沖是真的信服,還是因為形勢而不得不低頭,眼下我都需要像他這般態度的人。等劉堅回來,下月初一,就由何沖帶著五百將士去江北,代行劉堅的前鋒參軍一職。至于劉堅,等他回來,我親自去和他談。希望他和北秦交過手后,對‘令行禁止’四個字,能有更加深刻的見解?!?/br> 郗聲嘆了口氣:“你既已考慮周詳,那就這么做吧。只是北府軍除了劉堅之外,還要兩萬余人,他們的想法,你也得顧及一二?!?/br> 郗歸點頭應是:“校場上的諸位將士,我雖罰了,卻也并非沒有獎賞。賞功罰罪原是一體,有人抱怨,自然也會有人因受賞而歡喜鼓舞。便是那些受罰的人,我也都著人送了傷藥,又吩咐人專門做了忌口的食物,方便他們養傷。我做這些,不是為了出氣,也不是為了懲罰誰,只是希望人人都明白講規矩、守紀律、嚴訓練的重要性。不以規矩,不成方圓,淮北流民即將渡江,北府的將士會越來越多,若不提前定好規矩,只怕日后事情會朝著無法挽回的地步發展?!?/br> 說到這里,她殷切地看向郗聲:“伯父,李虎去了江北,宋和去了豫州,接任的賀信還是太過年輕、也太過稚嫩了。阿回冒昧,想向您受累,幫著管管軍中的紀律規矩,再以祖父昔日率北府舊部抗擊胡馬、守衛江左的事跡為主,鞏固這支軍隊對我高平郗氏的忠誠?!?/br> 郗聲聽到這話,擰眉說道:“軍隊乃是國之重器,豈能獨獨忠于我高平郗氏一家?” 郗歸并未因郗聲的愚忠而感到生氣,而是婉言勸道:“伯父,非常之時,只能行非常之事。江左如今這般的局面,即便我們不將軍隊牢牢把控在手里,將士們難道就會全心全意忠于皇室、忠于社稷嗎?皇室忌憚流民軍,將士們也不信任皇室,我們若是放手,只能讓那些世家撿了便宜。伯父,您想想,那些世家若是有了軍隊,有幾個會愿意耗費巨大的資糧和人力,在江北一線抗胡呢?” 郗聲抬眼看了看郗歸,沒有作答。 半晌,才疲憊地擺了擺手:“罷了,罷了。軍中的東西,我原也不懂。我是個無用又老朽的人,你若覺得我還有些用處,我便去校場看看?!?/br> 郗聲天性不愛與人爭執,又向來不貪戀權勢名利。 對他而言,江左的前途命運是個太過沉重的擔子,他無力承擔,也害怕去承擔——他怕自己負不起這個責任,怕自己行差步錯,毀了江左。 相比之下,在軍國大事上,他更愿意聽指令行事——無論是書中的箴言,還是郗歸的建議。 更何況,郗岑在世之時,他們父子之間,交流得實在太少。 他深恨郗岑的顛覆之舉,也知道郗岑不喜他的迂腐。 他們那時還不知曉,彼此之間的父子緣分,竟是這樣的淺薄,以至于早早地便陰陽兩隔,沒有來得及真正成為一對互相理解的父子。 可在和郗歸的接觸中,郗聲似乎彌補了這個遺憾。 他有時會覺得,郗歸的身影,模糊地與自己早逝的兒子重合了起來。 他知道他們是如此地不同,可這并不妨礙他覺得他們相像。 他甚至覺得,郗歸是比郗岑更加完美的孩子,因為她從不吝于剖白自己。 正是在郗歸一句句的剖白中,他才真正理解了郗岑,理解了郗歸,也理解了他們的抱負。 他有時候真的寧愿郗歸才是自己的孩子——不是因為郗岑不夠好,而是他覺得自己不好,所以才需要郗歸這樣堅毅又柔軟的孩子。 也正因此,即便他并不十分贊同,卻還是愿意去幫郗歸做些什么。 郗歸聽到郗聲的答復,開心地看著他笑,眼睛彎成兩個可愛的月牙。 郗聲看了這笑,打心底里高興起來,覺得天氣都明媚了起來。 郗歸拽著郗聲的袖子,輕輕搖晃道:“您才不是無用之人呢,阿回需要您,京口的百姓也需要您,我們都愛戴您,您可不能妄自菲薄啊?!?/br> 不料郗聲聽了這話,卻怔愣了片刻,沒有說話。 “伯父,您怎么了?”郗歸輕輕拽了拽郗聲的袖子。 “沒什么?!臂晣@了口氣,沉默半晌,才猶豫著開口說道,“我哪里配受京口百姓的愛戴呢?” 郗歸擔憂地看著郗聲:“平白無故地,您怎么會說這樣的話?這次去郊縣,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郗聲聽她這么問,再次長嘆一聲,捂住了額頭。 在郗歸焦急的等待中,他低聲說道:“此次下鄉查訪,我遇到了一個哀哀欲絕的老婦人,在路邊怒罵縣令?!?/br> “可是那縣令為非作歹、害了老婦人的家人?”郗歸探詢地問道。 不料郗聲聽了這話,神情卻更加復雜,每一道皺紋里仿佛都盛滿了為難。 “此事說來話長,我也不知道該作何評價?!?/br> 郗聲在郗歸擔憂的目光中,將這老婦人的故事和盤托出。 原來這老婦人乃是丹徒縣人,年方二十便守了寡,十余年來,含辛茹苦地將一雙兒女撫養長大。 其女于去年年初成婚,嫁與鄰村的一名農夫,生活本來還算美滿,沒料想,去年地動之后,那農夫的姑表妹家破人亡,回來投奔外祖家,后來竟與表哥廝混到了一處。 那農夫母子可憐表妹,最后竟強行休了老婦人的女兒,改娶表妹為妻。 老婦人的女兒大歸在家,處處受兄嫂的白眼,成日里有干不完的活計。 天災之后,農家生計本就艱難,那女兒能有片瓦遮頭、一日兩餐,已然心滿意足。 只是沒想到,半年之后,她卻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上月中旬,老婦人的女兒產下一女。 那孩子天生體弱,產婦更是虛弱得連奶水都沒有。 老婦人雖然可憐自己命苦的女兒,卻架不住兒子兒媳不愿多養一個外甥女。 那兒子說得振振有詞,接連兩年的天災,使得莊戶人家誰都沒有存糧,meimei是骨rou親人,他二人節衣縮食也便養了,可這孩子卻是那負心漢的血脈,如何能再平白耗費一份米糧? 老婦人的女兒理解兄嫂的為難之處,又想不出其他辦法撫養病弱的女兒,只好強忍著心中的憤怒與羞恥,抱著孩子去前夫家里,乞求對方收留孩子。 可前夫那表妹竟也臨盆在即,如何能愿意養她的女兒? 老婦人換不來嬰孩能夠入口的小米,眼睜睜看著女兒和外孫越來越消瘦。 走投無路之下,便勸著女兒將孩子遺棄在縣城中,盼望著會有富足的好心人收養。 不幸的是,那孩子身體實在太過虛弱,在梅雨天里受了半個時辰的凍,還沒等到好心人收養,便先一命嗚呼了。 縣里差役發現孩子的尸體后,當即報給縣衙。 那縣令是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同時也是個不曉得民間疾苦的世家庶子。 他聽聞此事,頓時震怒不已,痛斥道:“賊寇害人,原系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1 言語之間,竟是將老婦人之女遺棄嬰孩之事,看作比殺人越貨更加嚴重的大罪。 縣令如此重視,底下人自然卯足了勁查案。 沒過多久,縣衙就查明遺棄嬰孩之事,乃是老婦人的女兒所為。 縣令向來自詡善治,孰料轄區內竟出了這般丑事,氣怒之下,竟判了老婦人之女絞刑。 郗歸聽到這里,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何至于此?” 郗聲疲憊地說道:“是啊,何至于此。這兩年年景不好,那女子自己都依靠娘家過活,如何還能再養得起一個病弱的嬰孩?縱是犯了遺棄之罪,也不該丟了性命?!?/br> 第90章 罪女 “未知身死處, 何能兩相完?!臂曕畛鐾豸拥摹镀甙г姟?,不覺悲上心頭,“那婦人錯不至此,可孝悌人倫乃是天下至道, 她所作所為, 究竟有傷教化, 縣令雖判得重了些,卻也不能說錯。我既不能讓治下百姓過上好日子, 又不能料理清楚官司, 枉為徐州刺史?!?/br> “不!”郗歸突然出聲, 打斷了郗聲的自責,“那縣令判得本就不對!嬰孩生來便有父母,那孩子并非其母一人孕育, 那縣令何以竟判了母親死刑, 而對那個對親生女兒置之不理的不義之人不管不顧?” “遺棄嬰孩的決定, 畢竟是那母親所做?!臂曘读艘凰?,下意識地答道。 “可在此之前, 那為人生父者, 卻先做出了棄養的行為!” 郗聲沒有說話, 郗歸接著說道:“再者說,那女子實在無力撫養嬰孩,才做出了遺棄之舉,內心定然也是盼著孩子能被收養的。如若不然,鄉野田間, 有多少能夠殺死嬰孩的機會?就算那孩子在家生生餓死, 也不會有人上門問罪。她不過是因為心軟,不舍得孩子白白餓死, 所以才行了十多里路,將孩子送去了縣城。卻沒想到,就是這一點小小的不忍,竟成了她自己的催命符?!?/br> 郗聲不得不承認,郗歸這話說得有理。 越是生計艱難的時候,鄉間便越容易發生溺殺女嬰之舉,那縣令對這女子施以絞刑,未嘗沒有震懾全境的心思。 只是可憐那女子,并非大jian大惡之人,卻糊里糊涂地撞到了槍口上。 室中一片凝滯,好半晌,郗聲才開口說道:“這兩年災害頻繁,百姓們的日子都不好過。好在今年地動之后,再沒有旁的異常天象,應該不會再出現像這樣的事情了?!?/br> 郗歸看著郗歸滿面的愁容,輕輕嘆了口氣,也順著話茬說道:“正是如此。前些日子您去郊縣督察今年的農桑進展,我也翻看了田冊和舊志,心里生了幾個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br> “什么想法?阿回快說與我聽?!臂曉缇桶l現,這個侄女常常會有些與尋常人不同的巧思,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郗歸令南燭拿來之前所做的筆記,逐條說道:“眼下正是早稻生長的時候,聽您方才說,各地均已有條不紊地展開澆水、施肥等事項了。若有余力,各鄉里可做些加固堤壩、清理渠道之類的工作,以免夏季雨水多發,以至于泡壞莊稼,甚至是發生洪災?!?/br> 郗聲含笑點頭,郗歸指著筆記上的簡易圖示,進一步說道:“去年江南暴雨成災,以至于淹了不少村落,造成極大的傷亡。便是無人死傷之地,也難免有農田被淹。災害之所以造成如此惡劣的影響,水陸失宜難辭其咎?!?/br> 郗聲想到田間交錯橫生的陂堨,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中朝咸寧三年,杜元凱就曾上疏論水利之事,說陂多則土薄水淺,潦不下潤。故每有雨水,輒復橫流,延及陸田。1可南渡以來,江南戶口日增,百姓們為了方便,爭先恐后地建造了不計其數的陂堨。一旦暴雨連綿,這些原本為了利農建造的陂堨,往往會成為大災的幫兇?!?/br> 郗歸聽到這里,不由輕輕頷首,而后整理思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因此,我們便該指派專人,檢查陂堨,可用者進行修繕,易決者干脆摧毀,以免今夏再生洪災?!?/br> 郗聲有些擔憂:“可徐州如此多的郡縣,怕是沒有那么多懂得水利的人去cao持此事。且陂堨關乎農民生計,一旦有修有毀,保不準便會有行賄受賄乃至于借機生事之人?!?/br> 郗歸沉吟片刻,提議道:“那便建立絕對的標準,譬如說兩漢之時的舊陂、舊堨,經歷了這么長時間,依然留存下來、沒有被洪水摧毀破壞的,必定于泄洪無礙,可以修繕保存,以作蓄水之用?!?/br> “山谷中的小陂、小堨,不會影響村莊田舍,也可保存?!?/br> “至于后世所建之陂堨,尤其是曾因雨水、洪水決溢過的,便通通決瀝?!?/br> “伯父可組織人手,細細研究一番,如此這般地出個章程,然后再安排人監督施行。若是不放心各郡縣落實的情況,便派幾個帶刀部曲在旁督責,想必不會出太大的岔子?!?/br> 郗聲聽完這些,沉吟著撫了撫胡須:“我明日讓人去請幾個通曉水利的先生來,好生商議商議?!?/br> 郗歸點了點頭,開啟下個議題:“中朝以來,一直有督察州郡播殖的成規。您任徐州刺史之后,年年都查訪郊縣稼穡之事,又命人于各郡縣巡行,每年舉其殿最?!?/br> 她略微頓了頓,還是說出了下面的話:“這本是好意,可是歷來確定殿最等次的時候,往往以頃畝多少作為依據,以至于各郡縣或是虛張其數以為功績,或是廣種田畝卻不精心侍弄,從而導致甫田維莠之弊?!?/br> 郗聲聽了這話,怔愣片刻,喃喃說道:“南渡以來,大批流民過江,亟需開墾田地維持生計,所以我才定了這樣的規定,不想卻讓他們荒廢了田畝?!?/br> 郗歸看著郗聲自責的面容,心中頗為不忍:“阿回知道您是好意,可人人皆求自利,官員們為了考課,難免顧東不顧西。我翻檢史書、舊志,其上數據歷歷可見,精耕細作,遠勝粗放播種。如今淮北流民即將南來,墾荒之事,可交由流民與北府軍去做。至于諸郡縣,伯父,阿回以為,與其求多,不如求精?!?/br> “可?!臂曌载煹卮饝聛?。 郗歸嗯了一聲,翻動筆記,接著說道:“除此之外,蠶兒也到了該結繭的時候,養蠶繅絲之人,怕是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時候?!?/br> “不錯?!臂曉涡熘荽淌范嗄?,對農桑之事很是熟稔,“養蠶者近期便得留意取繭,之后再進行煮繭、剝繭、繅取、整理等諸多工序,然后才能進入到紡紗這步。這些事說起來簡單,實則都很是熬人,又需要極熟練的技巧。譬如說繅絲這一步,就得靈巧的婦人細致地將繭絲緩緩抽出,否則就不能保證絲線的質量,無法紡出好紗,也便不能織成中上等的絲綢?!?/br> 郗歸認真聆聽郗聲的講解,等他說完后,才出言提議道:“伯父,既然養蠶繅絲是如此專業的工作,需要極其熟練的技藝,那我們為何不專門組織一群手藝高超的人來做這些呢?如此一來,也好提高繅絲的質量和效率?!?/br> “你的意思是,像軍戶一般設立蠶戶?”郗聲看向郗歸,眼中閃動著好奇的微光。 “不?!臂瓪w緩緩搖頭,“我要組織一幫女子,成立專門的繅絲作坊,就如同西苑的鐵匠一般,只是不必與世隔絕罷了?!?/br> “你的意思是,就像繡娘一般,只收女子,按勞取酬?” “不錯?!臂瓪w接著說道,“您方才所講的故事中,那女子大歸在家,終日勞作,卻仍舊無法養活自己的孩子。究其原因,并非這女子懶怠,而是因為她實在沒有可以換取糧米的手段,就連自己,也只能靠著為兄嫂干活而獲取少許的食物。還有那老婦人,她雖是母親,卻無力約束兒子兒媳,也是因為自身毫無資財的緣故?!?/br> 經濟基礎不僅決定上層建筑,也決定家庭地位。 即使到了古代,也同樣如此。 郗歸這樣的論調,對向來講究禮儀孝悌的郗聲而言,可謂石破天驚。 “治家之道,禮義為先,如何能因資財而亂禮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