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槿花一日自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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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她沒有沉下去,水面像柔軟的絲綢,踏出的每一步都被剛好承接。 霧氣像云紗一樣蓋住她,視線里只有腳下的范圍,不知走過多久時間,一節硬白的圓潤顯露在眼前,復雜的紋路在上面顯現,她想要看清細節,卻怎么也看不清,似有道禁制隔絕她的認知。 她順著凹痕爬上硬白的高臺,順著腳下凹凸不平的刻痕看去,紋路從四面八方向中心匯聚,心中的指引愈發強烈。 可行進步履卻受到了明顯的阻礙,是誰在阻礙她? 這不重要,她不會為此停下腳步。 她默默回答著,每走進一步,眼前就閃現過一些片段,是她救助的幼鳥豐滿羽翼展開了翅膀飛于藍天,是楓樹的果實在風中自在飄落,是她本身在陽光下奔走,景色在不斷變化,她一直在金光燦爛中。 女子被眼前的片段吸引,不知不覺沖破層層阻礙走到了中間,忘記了是前進一步就有美好的景象,還是先有美好的景象才能讓她前進一步。 又興許是相輔相成。 腳底驟然炸開一股鉆心刺骨的疼痛,意識如潮水般迅速歸攏,柳蘊初看見了那個阻礙她的人是誰。 慣常帶著溫柔笑意的臉出現一道道裂痕,像平靜的湖面投進一顆石子,他的身姿依舊風雅如蘭,但柳蘊初注意到他發抖的手指在迅速崩裂顯露出無數枝蔓。 可那無數的枝蔓從蘊初虛化的身體穿過,怎么也觸摸不到他的心上人。 他的眼神慌亂無措,像迷路的稚童:“蘊初……過來我這里,走過來好不好?” 青衣人影搖著頭,聲音支離破碎。 柳蘊初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脆弱的他,她站在原地愣神地任由鮮血從劃破的傷口流出,淌過立在身側的木棍。 立時,桓翳的瞳孔妖異的猛縮,以祭壇為中心一陣白光沖入黑夜,青色的身影被瞬時移出祭壇。 遠處破曉在即,而祭壇中心,柳蘊初虛化的身體已然凝實。 下一瞬祭壇外地動山搖,粗如河寬的藤蔓貼著展開的陣法屏障蜂擁竄動,桓翳的綠眸漫上暗涌的緋紅,那雙總是溫柔似水的眼睛此刻布滿絕望,眼神從不可置信逐漸變得瘋狂。 “柳蘊初,走過來好嗎?從里面走過來……不要離開我好嗎?” 他的聲音變得像不再好聽,像怪物一樣嘶啞,充滿扭曲的痛苦。 可柳蘊初卻雙眸酸澀,梗著干澀的喉嚨落下淚。 能讓桓翳這樣失態,說出這樣的話,她也反應過來自己是在祭壇,誤打誤撞找到離開的方法了。 被鮮血沾染的木棍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化作碧光嚴絲合縫嵌入祭壇一道道紋路,蘊初隱約明白,嵌入完成時,她就要留下桓翳一人了。 “對不起,桓翳?!绷N初望著層迭纏繞,將陣法屏障環繞得密不透風的恐怖藤蔓,捏緊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終究是要離開的?!?/br> “蘊初,回來……外面危險?!被隔栌帽M所有法力,手段也無法撼動陣法的屏障。 此時此刻的陣法,祭壇,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形態。 陌生到恐懼,他又一次嘗到了失去的恐懼。 小小的人影站在偌大的祭壇,直入云霄的陣法光芒間,面對數倍于己的妖軀,她在這種視角下第一次產生想和桓翳好好對話的想法。 “這里一切都很好,桓翳也很好?!?/br> 柳蘊初的聲音很輕,如一片落葉滑入水中。 “但我在這里,生命像是凝固,日復一日卻沒有流動?;隔?,我在你的手中就像小麻雀?!?/br> “我以前不明白麻雀為什么不像其它的鳥類一樣好救,明明是好心救助,卻會因為氣性大而死亡?!?/br> “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太過弱小的生物,面對一次鞭炮,一次龐然大物的接近,都會觸發本能的生存危機,應激甚至死亡?!?/br> 即將奔赴未知,她是害怕的,她不知道外面有什么。 幸運點能到賀知旌的世界或者她原本的世界,不幸的話也許被墜神谷的未知禁制抹殺或者隨便落到哪個旮旯里。 “我在這里,和關在籠中獨自面對人類的小麻雀沒什么不同?!?/br> 但是,她愿意賭上所有勇氣主動獲取一次可能,是頭破血流卡死在籠子上,還是成功飛出籠門,就看命運的回復吧。 即使錯誤,她也愿意付出代價。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哭……”一遍遍的誘哄在聲淚俱下中漸漸絕望止息,他干啞像開裂的地問道。 女子抬手接住落入掌心的眼淚,澀意涌動模糊了所有光線,聲音如同利箭刺破天幕,東方既白。 “可能我也舍不得了?!?/br> 舍不得,但她不該沉溺于此。 桓翳閉眸,猙獰的神色上似哭似笑,顯露陰鷙的恨意。 第一縷晨曦照在遍覆的藤蔓時,卻像是沒有碰見一般穿透陣中,霎時陣光凝實成刺目、湮滅一切的白光與森然浩蕩的法力碰出激烈的震蕩,漾出的波紋碎山裂石,最后白光沒盡所有色彩,一息后平靜歸于廢墟之中。 祭壇的虛影蕩去,河面上橫亙鋪滿了許多枝蔓,河下是熟悉的祭壇模樣,水流依舊穿行而過。 立在河岸旁的身影巍然蕭索,他的頭發到衣裳下的枝蔓再無碧青光澤,泛著枯黃無力垂落,恍若行將朽木。 起初,他是恨的。 她用著他的骨干,用著他的憐惜,開啟了祭壇陣法。 上一秒還在對他說給她一點時間,下一秒就毫不猶豫,賭上性命也要離開。 日月更替,桓翳佇立河岸不知疲倦,他想如果她出現,他一定會殺了她。 但有一日他在河水中看到自己滄桑無光的枝條,頭發,他心慌得發瘋,可他無論如何施法,修煉,他都不能恢復翠綠的本體。 凡人皆好顏色,柳蘊初還會喜歡他嗎? 他惶惶不安的躲回霄夢山,躲回那間小樓,抱著她的衣服,她的被褥,一遍遍在二人纏綿的每一寸角落,尋找她的氣息。 他問盡了不存在的她,會不會嫌棄他衰敗,會不會不喜歡他的變化。 一日,他抱著她的衣裙從書架路過。 一本不起眼的書悶聲落地,敞開了書頁,是她的書。 桓翳彎腰,手指方碰到頁紙,突然間風吹過了一頁,碎落的聲音隨同一行字被標示—— “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br> 許久,那本書無火自燃,他貼著灰燼屈身坐下,抱緊了那人的衣裳,埋入其中。 ps: 加更來遲了,加更完畢。 蘊初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