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節
故而在霍峻猜測看來,將劉備的信任指標轉化成數據百分比來說,信任他的心理占80%左右,懷疑他的心理或占有20%左右。 然劉備對他信任度有80%,于霍峻而言,蓋是足夠了。 除了心思單純的人以外,世間絕大部分的人都無法百分百信任某人。尤其是統治君主而言,更不可能百分百信任他人。 劉備于亂世中奮戰多年,飽嘗人間辛酸,見過數不勝數的爾虞我詐,能保持自己理性判斷,能不受那些過往之事的影響,對一個具備割據能力的臣子,給予80%的信任度,已是不得了之事。 90%的信任,劉備或僅向關張及自己子嗣保留。 至于百分百的信任,恐怕劉備僅能保留給自己。 燭光搖曳,霍峻思慮間,蔣濟敲響了屋門。 “家主,蔣先生到了!” “請!” 聞是蔣濟到屋外,霍峻起身開門,親自迎接。 冷風卷入屋內,燭火暗了一度。繼而隨著蔣濟入屋,伏倒的燈火再次立了起來。 霍峻請蔣濟入座,說道:“深夜請子通而來,當多有叨嘮!” “無事!” 蔣濟脫下大襖,披在衣架上,笑道:“大雪漫漫,夜冷寂靜,濟難以入睡,正愁無人攀談?!?/br> “不知都督深夜喚濟而來,可有何要事?”蔣濟問道。 霍峻沉吟幾許,說道:“此事說來話長,武漢城中不知從何處傳來謠言,言我欲受淮南王,割據江淮。謠言愈演愈烈,傳遍武漢中樞。大王知之,書信與某,信中多言人情敘舊,不談公事?!?/br> “可否將書信與濟?”蔣濟說道。 “可!” 將書信遞與蔣濟,霍峻說道:“以我瀏覽書信觀之,蓋大王應無猜忌之意。不知先生有何他見?” 霍峻有兩世之心性,蓋不能說是反復小人,也非是愚忠之人。誰待他以誠,他則以忠信報之。若是有人要他性命,他必定動手反擊。 檀道濟、岳飛二者之舊事,他不敢忘記;安祿山、吳三桂二人之例,他不屑為之。 蔣濟沉吟良久,說道:“大王書信盡言舊事,蓋欲告知都督,舊時之功,大王皆記于心間,其不曾相忘。封受淮南王謠言,縱是謠言,不足以輕信?!?/br> “善!” 霍峻心中壓力盡數逝去,他作為局中者與蔣濟這個局外者,二人判斷相同一致,應是不會出錯。 果然劉備依舊是那個劉備,縱然歷史進程變了,人心總是不會變的。 霍峻長吐了濁氣,說道:“大王雖暫信我,但人言可畏。久而久之,大王難免受人挑撥。不知子通可有計策教我,令某不受流言中傷?!?/br> 蔣濟捋著胡須,笑道:“此事不難,大王書信敘舊情,都督回信談論正旦賀禮之事,便可消散流言?!?/br> “正旦賀禮?” 霍峻若有所思的念叨幾下,便明白了蔣濟之意。 漢代春節是正旦,每年正旦之時,臣子要向君主朝拜,通俗而言便是拜年。臣子們向君主拜年需要送禮,君主收下禮品,則是要大擺宴席,請臣子吃飯,并接受臣子們敬酒。 蔣濟讓霍峻寫信談正旦之禮,則另類地向劉備表示自己將為臣。且以私對私,裝作不知武漢謠言,則是最好的舉動。 須知解釋越多,則錯的也就越多。何不如心照不宣,君臣敘私事,以成佳話。 “善!” 霍峻露出笑容,贊嘆說道:“子通是為智深之士也!” 就在蔣濟欲說什么時,急促的腳步聲在屋外響起。 “何人?” 霍峻望著屋外的人影,緊皺眉頭,問道。 “都督,丁奉有要事求見!” “進!” 蔣濟起身開門,卻見丁奉著甲披袍立于夜雪中,臉色著急。 霍峻從榻上爬起,說道:“承淵外面天冷,請入屋中談話?!?/br> “某身有污穢,不便入堂?!?/br> 丁奉拒絕入屋,說道:“奉于軍中在城外擒獲曹賊jian細,其言姓蔣,自稱都督友人,且與蔣太守是為同宗之人。今深夜請見,欲拜見都督,言有要事相商?!?/br> 霍峻與蔣濟對視一眼,隱約察覺到其間的不同尋常。 霍峻回憶良久,說道:“蔣姓友人,莫非是九江蔣干?” “好像是他!” 丁奉不敢確定,說道:“奉不敢確定,僅有面熟之感?!?/br> 距上次蔣干勸降霍峻,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十幾年過去,除非是記憶出眾之人,尋常人還真不容易記住那些匆匆一見之人。 蔣濟捋著胡須,說道:“蔣干夜至合肥,求拜都督,或有緊急之事。都督不如見之,觀其是敵是友?” “善!” 霍峻對蔣干的到來,還是帶著不小的興趣。 有了霍峻的吩咐,兩名侍從帶著蔣干而來,其中蔣干還背著包袱,里面似乎裝著什么東西。 半響后,蔣干背著包袱入堂,向霍峻、蔣濟二人施禮問好。 霍峻揮手讓侍從合門退下,打量著漸生白發的蔣干,笑道:“自皖口一別,十余年不見,子翼風采依舊??!” “不敢!” 蔣干坐于席間,恭敬說道:“十余年間,君侯威震天下,名動寰宇。干皓首讀經,何敢言風采依舊?!?/br> 摸著小胡子,霍峻問道:“子翼從中原遠道而來,且又深夜拜訪,不知有何要事?” 蔣干看著在座的蔣濟、丁奉二人,似乎頗有為難。 霍峻給自己倒了盞茶,漫不經心,說道:“子通、承淵皆我心腹之人,君但說無妨!” “善!” 蔣干輕揮袖子,說道:“不瞞君侯,干遠道而來,實為君侯前程計。君侯精通兵略,蓋韓、白能比,以一己之力,勝魏王于金口,東略合肥,西援漢中,助劉君坐領南方?!?/br> “故君侯既有經天緯地之才,何必久居于他人之下,為其奔走效力,僅得些許之富貴。魏王贊君侯之偉績,今愿以江淮封之,許君侯為淮南王!” ‘淮南王’三字出,眾人皆有變化。 捋須的蔣濟止住了手,丁奉下意識撫住長劍,二人紛紛看向霍峻。 霍峻的心臟則是猛地跳動了幾下,通過蔣干的鋪墊以及武漢的謠言,他漸有猜到蔣干可能所言之事。然今下真聽到淮南王三字,心中被一種既興奮又彷徨的情緒所占據,那種感覺難以言表。 端起茶盞,霍峻借喝茶掩飾神色,力求讓自己平復下來。 “峻何德何能可受淮南王之稱!”霍峻淡淡說道。 蔣干輕笑幾聲,說道:“陳涉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昔高皇帝以亭長之身,建兩漢四百年之基業,敢問君侯是有種乎?” “高皇帝神武英明,峻不敢比之!”霍峻放下茶盞,說道。 “那韓信呢?” 蔣干不以為意,說道:“韓信是有蓋世之才,昔為淮下一游俠,然終成齊王之尊。此問君侯,韓信是有種乎?” 見霍峻沉默不語,蔣干話鋒一轉,加重語氣,說道:“古來功高蓋世,手握大軍者,常引君主忌憚。君侯才比韓、白,可莫忘韓、白之凄慘境遇?!?/br> “韓信將兵,無敵天下,功不世出,略不再見,威執項羽,名超高帝。時天下一統,高帝忌之,就殺于長安,三族消亡?!?/br> “白起率師,料敵合變,出奇無窮,聲震天下,南拔鄢郢,北摧長平。時患病于榻,意不從君,受欺凌辱,遂拔劍而亡?!?/br> “悲呼!” 蔣干悲傷長嘆,說道:“匡扶君上,是為人臣根本之事。然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當為人世之悲涼也!” “縱韓信智計百出,無敵于天下,竟亡于婦人之手;白起覆師無數,聲震于華夏,遂死于己劍之下?!?/br> “此不悲乎!” 繼而,蔣干言語凌厲,質問說道:“然不知君侯欲效韓信之鑒,亦或赴白起之舊事!” “大膽!” 丁奉手握劍柄,怒斥道。 蔣干毫不畏懼,說道:“今天下二分,南北各得其利。君侯何不奮起,持三尺之劍,雄踞千里之淮南。時漢攻則求于魏,魏犯則親于漢?!?/br> “甚至以君侯經緯之略,聲望高崇之名,時得魏王相助,未必不能全據揚州,成君王之霸業。受制于人,畏韓、白舊事于前,非是長久之計也!” 霍峻手在轉動茶盞,心思復雜不已。 之前說他要當淮南王,他甚覺得可笑。但今下曹cao真封他當淮南王,說沒意動那純粹是假的。 當然品德高崇,無欲無求之人可免例外。但霍峻則非如此之人,他愛美人,他渴望名利。 如那蔣干所言不假,今下他若想割據淮南之地,并非難事。甚至cao作得當,割據江左也非難事。 屆時背依曹魏,當個大魏淮南王,限地自保,完全沒問題。當然指望北伐,或是統一華夏,那肯定是沒希望了。 渴求歸渴求,但對霍峻而言,名利之上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霍峻不為所動,問道:“魏王許封我為淮南王,莫非就僅憑君一人乎?” “君侯笑語也!” 蔣干拆開包袱,赫然將淮南王印,及那曹cao的冊封文書拿了出來。 將淮南王璽與文書封上,蔣干說道:“君侯,淮南王印及魏王手寫之書于此!” 霍峻端起金制的王印,在手中把玩打量。 不得不說王印精美,其由純金鑄造而成,光燦發亮。上有龜鈕,下刻“淮南王璽”四字。 見霍峻把玩淮南王璽,露出喜愛之色,蔣干改口說道:“大王起兵,逢劉備舉兵來攻。魏王派將士支援,另擇使臣南下冊封。時待劉備兵退,魏王出壽春與大王,以為大王容身之用?!?/br> “壽春?” 霍峻目光從王璽上挪開,笑道:“魏王賞賜當真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