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大司馬 第15節
接著,劉琦喃喃道:“父親年歲已高,思維不如往日敏捷,近日常受后母挑撥,致與我愈發疏遠。若琮弟與我爭位,引蔡、蒯為援,則琦將危矣!屆時天下之大,又有何處可以容我耶?” 劉琦之所以與劉備能快速交好,二人也是有互相需求的成分存在。劉琦和襄陽世族關系不好,需要外援支持。 而劉備身為客將,在襄陽缺乏話語權,自然也需要和高層人物保持良好的關系。如此之下二人關系火熱上升,霍峻能從劉備帳下跳過來,劉琦也不懷疑便是二人關系融洽的證明之一。 說著,劉琦看向霍峻,問道:“以仲邈之見,當如何與之相爭?” 霍峻思量半響,拱手說道:“昔劉荊州單騎入荊州,掃蕩群寇,安定江漢,方才鞏固權位。今公子若要順利繼位,只怕還需以功業立威?!?/br> “今棘陽之事,可謂建功否?”劉琦問道。 霍峻搖了搖頭,笑道:“棘陽之事不過微小之仁,百姓雖會感恩,但卻不會服之。公子需以武建功,如此劉荊州方知非公子方無以繼嗣也?!?/br> “以武建功?”劉琦連忙搖頭,說道:“琦不知兵,又豈能統率大軍。且當下又無賊寇,唯有強敵。琦若用兵,恐有敗績,反而得不償失?!?/br> “仲邈,且容我好生思量一番!” “公子當深思利弊?!被艟f道。 對于劉琦如此的反應,霍峻也早能料到,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他發現劉琦不僅相貌上像劉表,在做事的決策上也像劉表,不過卻是年輕時候的劉表。他做事雖也會猶豫,但至少決定下來,卻不會反悔。 想要說服劉琦領兵也需要花點時間,循序漸進而行?;蛟S過不了多久,劉琦就會在局勢所迫以及自己的洗腦下,發兵江東,建功揚威。 “吁~” 忽然間,馭手拽著韁繩停下了馬,放道:“公子,前方有牛擋路?!?/br> 霍峻下了車,只見一頭母牛領著兩頭小牛在路上吃草,擋住了去路,任由馭手怎么吶喊也沒用。甚至還引起了母牛的不滿,沖著他鳴叫。 護衛的游騎準備上前驅趕,卻被霍峻攔住。 “參軍?” 霍峻指著母牛上的書囊,說道:“當有牛童放牧,或因何故,忘卻放牧之事?!?/br> 霍峻深吸了口氣,大聲喊道:“吃牛rou了,剛殺了三頭牛,味道可香了?!?/br> 洪亮的聲音在山道間回旋,回蕩不止。 幾個呼吸間,一名牧童抓著書簡,踉踉蹌蹌地從溝里爬出,喊道:“別~殺,那~是我~我家的牛?!?/br> 言語結巴,頂著總角發飾的孩童,喘著粗氣跑下山坡。而身后傳來一陣女子的斥責聲,“鄧范,我讓你看牛,你又忘記了?!?/br> 孩童看了眼身后傳來的聲音,迅速跑到車隊身前,頗知曉禮儀,毫不膽怯,向霍峻等人致歉,結巴說道:“小子鄧范,讀書入迷,以致讓牛沖撞了諸位貴人的路,實屬歉意?!?/br> 騎士策馬上前皺著眉,重聲說道:“小子,你可知車駕內是何貴人?” 就在牛童膽怯之際,其母系著圍裙,上面沾滿了水,一路趕到,將牛童護在身后,平靜呼吸,說道:“鄧氏小兒頑皮,不識尊卑,今特向貴人致歉?!?/br> 鄧母說話之時,在‘鄧氏’二字上,加重了語氣,試圖強調他們的出身,希望以鄧氏名望能夠讓對方不計較。 騎士冷笑一聲,說道:“車駕可是坐著劉……” “住嘴!” 霍峻呵斥一聲,說道:“不過一小兒,何必如此為難。且三頭牛也僅是擋住去路,又非驚嚇?!?/br> 鄧母尋聲望去,見是身姿挺拔,英氣勃發的男子,又為自己與兒子出聲辯駁,心生不少的好感。 受到斥責的騎士默默無語,低下了頭。而鄧范在母親身后,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 霍峻走上前去,彎腰下來看著牛童,溫和笑道:“可下幾歲,剛在治讀何書?” 鄧母輕拍了下牛童的背部,牛童結巴說道:“當下鄧范,今年六歲,初讀《急就篇》。剛剛多有冒犯?!?/br> “沒事!” 霍峻親切地摸了摸牛童的腦袋,從懷中掏出小木盒,又從中取出沙飴,交到他臟兮兮的小手上。 牛童看了看霍峻,又抬頭看了看鄧母。鄧母見霍峻相貌可親,頗是友善,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牛童拿著沙飴吃了下去,頓感整個嘴巴里充斥著甜味,仰頭對母親說道:“阿母,好甜??!” 糖雖出自于春秋戰國,但由于制糖技術限制,糖大部分是粘稠狀,乃是麥芽糖。到了兩漢時期,糖出現了固態,由甘蔗制作而成。其固態糖,便稱為沙飴石蜜。 不過固態糖價格極其昂貴,非達官貴人,不能享受?;艟稚系纳筹嵾€是劉表分享給劉備,劉備心中掛念著霍峻,特意派人從新野送來。 鄧母并非沒有見識的人,聞言臉色瞬間緊張,說道:“貴人?” 霍峻拍了拍牛童的頭,起身笑道:“小子可愛,一點沙飴而已,不礙事!” “他父親呢?”霍峻漫不經心地問道,似乎在確認什么事。 鄧母眼里閃過一絲悲傷,說道:“病于瘟疫之中?!?/br> 第22章 假子 樹蔭下,車隊眾人就地休息,鄧母忙碌著為霍峻、劉琦等要人擺上面餅及湯水。 霍峻坐在柔軟的草地上,手里拿著《急就章》,教著鄧范認字。 “周千秋,趙孺聊。爰展世,高辟兵。鄧萬歲,秦妙房。郝利親,馮漢強。戴護郡……”鄧范在霍峻教授下,奶聲奶氣念著文章。 漢代孩童的啟蒙讀物乃是《急就章》,其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為姓氏名字,主要是戰國以及秦漢時期的姓氏。即鄧范目前所念著內容。 第二部分是服裝、生活百物等生活常識性問題;第三部分是朝廷的律令,包括官職、制度、刑法等。 相較于霍峻在認真教授鄧范讀書,劉琦無聊著靠著樹下,等候著鄧母為他們擺弄餐具,準備中午的飯食。 鄧母年紀并不大,實際上由于她十六、七歲進行婚配,今年雖然有六歲的兒子鄧范,但也才不過二十四歲,相貌秀美。而且或許因生產過的原因,身段頗有韻味。 忙碌之時,鄧母的目光時不時看向正在認真習讀的兒子。自從丈夫病逝后,留下孤兒寡母二人,得幸鄧氏族人時常有關照,自己母子方才能在亂世中生存下來。然為了生計,也為了籌集鄧范入學的束脩,今年不得已讓年紀小小的鄧范出來放牧。 今日本以為會是禍事,卻不料遇見霍郎君。他不僅人長得俊,還心得善良。若是自己的丈夫沒有病逝,今歲也應當與他同齡,而且也在教授范兒讀書。 恍如間,霍峻的身影似乎與丈夫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 溫水溢出杯盞,燙到鄧母的手,她方才感知過來。連忙將手在衣裙上擦拭,擺完餐具后,招呼霍峻、劉琦等人進食。 霍峻坐在席上,說道:“午間有勞鄧夫人cao勞!” “不敢!”鄧母行禮,說道:“今日能因禍得福,多謝郎君出言?!?/br> 在霍峻的介入中,不僅沒有計較干擾車駕的問題,還花錢聘請鄧母為劉琦等人準備午飯。這讓鄧母對霍峻頗是感激。 霍峻扭頭看向認真習讀的鄧范,問道:“范兒雖有口吃,但資質聰慧,舉一能得三,不知可有先生教導?” 鄧母先是一喜,卻又傷感下來,說道:“妾夫早亡,家境中落,難出束脩之費。幸妾識得幾字,得以教學?!?/br> 霍峻面露惋惜之色,說道:“范兒聰慧,今若不得名師教導,不僅空廢時光,且又浪費天資,長久下去,將泯然眾人矣?!?/br> 鄧母低垂著頭,嘆了口氣。為人父母而言,最痛苦莫過于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導致孩子平庸下去。 鄧范似乎明白他們在交談什么,很懂事地走到母親的身邊,并抱住母親的手臂,以示慰藉。 霍峻見效果達到,轉而說道:“在下乃南郡霍仲邈,任劉荊州帳下參軍,今得見范兒聰慧,幼年亡父,心有憐愛,欲收范兒為義子,并為其尋找名師,何如?” “??!” 鄧母心中一驚,她本以為這位貴人有收自己兒子為徒的念頭,卻不料有收鄧范為義子的念頭。 只是這位霍郎君為何要收自己兒子為義子? 販賣兒童為奴?以他身份之尊貴,似乎也不需要,否則又怎會以沙飴相贈。而且在這亂世中,人命反而是不值錢的。 莫非霍郎君真是看重兒子的資質,又憐憫他幼年喪父。讓范兒成為他的義子,也并非不可,依其家境地位,將會給范兒帶去不一樣的生活。 只是…… 鄧母手摸著鄧范的總角,猶豫說道:“霍參軍身份尊貴,能賞識范兒乃我等榮幸。只是義子一事,非妾一人所能做主,需族內長親允諾,方才可行?!?/br> “無事!” 霍峻看出了鄧母的擔憂,笑道:“峻此行往棘陽處理軍市侵犯百姓一案,你可與族人親長商議,商議完畢,可帶范兒去棘陽尋我。如果擔憂峻遠在襄陽,范兒年紀尚幼,難以遠行。峻亦可在新野為范兒尋上一位名師?!?/br> 說著,霍峻摸了摸鄧范的腦袋,溫聲說道:“峻僅觀范兒少小聰慧,不忍其埋沒亂世,或是亡于兵戈當中。峻也無需讓其改姓,仍姓鄧即可?!?/br> 鄧母抿著嘴,對于霍郎君的話,她是相信的。幾十年下來戰火兵亂,南陽死的人沒有幾十萬,也有十幾萬。以她的家境,若遭遇戰亂,首先遭殃的就是他們。而以霍郎君的家境,反而能存活下來。 “多謝霍郎君仁義!” 思慮少許,鄧母說道:“妾回家思慮幾日,再去棘陽城?!?/br> “不急!” 霍峻隨意吃著湯餅,向鄧母告辭,便與劉琦上了車,車隊重新起程,前往棘陽城。鄧母牽著鄧艾的手,看著車駕遠離,心中當是惆悵。 車駕上,劉琦向霍峻擠了擠眼,笑道:“仲邈莫非看上那家婦人?” 霍峻白了眼劉琦,說道:“長公子,峻僅是看那位牧童聰慧,心有憐惜,欲幫襯一二,也多說了幾句而已?!?/br> “嘿嘿!” 劉琦笑了幾聲,說道:“仲邈可非心善之人,襄陽貧者繁多,怎不見仲邈幫襯?!?/br> 霍峻一時語塞,他總不能說那位沒爹叫鄧范的小屁孩以后可是名震天下,入武廟的猛人鄧艾。自己收他當義子,就是賭他的未來。 至于他的母親,秀麗是秀麗,但在風吹雨打,忙碌農事之下,也僅說是顏色尚可。 “哈哈!” 見霍峻無話可說,劉琦自以為猜中霍峻的心思,反而笑得更大聲起來。 半晌后,劉琦吩咐說道:“來人去那對母子所在鄉亭,看能否賄賂其族內親族,或是生出其他災難,讓母子投奔霍參軍?!?/br> “諾!” 領命的侍從下意識看向霍峻,但見霍峻久久未語,便策馬而走。 霍峻微嘆了口氣,接受下劉琦的好意。若是鄧范能成為自己的義子,也能省去他起家前的不易。從屯田民爬上去,如果不是他運氣好,遇見司馬懿,估計也是難以翻身。 這一世讓他遇見自己,也相當于讓他少走了幾十年的彎路,不僅生活無憂,也能更早地建功立業,不至于在屯田上蹉跎那么久。 至于為什么要收鄧范當義子,也有為他家族而考慮的因素,他建立不了王朝,若是能建立鼎盛的世家也并非不可。 畢竟俗語有言,沒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家族。如吳越錢氏,建國不過數十年,然卻在降宋之后,家族綿延千年,至后世仍不衰。 一路走著,臨近傍晚之時,車駕便已到了棘陽城??h長領人出門相迎,向劉琦稟述事情原委。 張允親信張彪在棘陽城內設立市井,其部下驕縱,憑借武力,在市場內強買強賣,甚至還有掠奪財物的情況出現。因市井屬于軍市,縣長無權管轄,只好將此事上報襄陽,讓人前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