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趙瞿在趙家的十幾年并未受到虧待,是以養成了紳士的風度和足夠的教養。 那時候他雖然有意避讓著姜厭郁,但對方這么明顯嫌棄他的態度,他又怎么感受不到。 泥人也有三分氣性,他就這樣默默地跟在姜厭郁身后,冷眼旁觀著對方戴著衛衣的帽子往前走,仿佛和他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直率熱情的少年故作冷漠,也只會昂首闊步,毫不回頭。 令趙瞿印象深刻的,是從c大回家那條道路上,腳下極為漫長的瀝青色,梧桐交互著綠葉也阻隔不斷的蟬鳴,偶爾冒著熱氣的小攤,和在熱氣氤氳中,逐漸模糊的姜厭郁對自己愛答不理的身影。 思緒逐漸收回,趙瞿沉默了片刻,“嗯”了一聲。 到大門口的距離不快也不慢,在姜厭郁的有意躲避下,二人幾乎一路無言,隨著逼人的沉默,終于到了該告別的時刻,姜厭郁堪稱迅速地拿出了手機,幾下就叫好了車。 而后他抬起臉來,那雙向來多情的桃花眼只在趙瞿的臉上稍微停留一瞬,不愿意想此刻青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人生到底是怎樣風光的坦途,姜厭郁收回了目光,笑道:“車一會就來了” 看著姜厭郁動作,趙瞿面上表情絲毫沒變,他生了一張極易給人好感的臉,聞言也只是目光稍微閃動,看著對方含笑道:“路上小心,注意安全?!?/br> 趙瞿體貼地陪他一起等到順風車師傅過來,直到姜厭郁坐上車關上車門的那一刻還能夠望見趙瞿彎唇輕笑的臉。 揮手落下的剎那,透過啟動車子的車窗,姜厭郁看見趙瞿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等到汽車馳遠,姜厭郁終于收回了面容上強撐的笑意。 姜厭郁心臟如疾雷,后知后覺地劇烈跳動個不停,模樣卻是稍微怔忪,眼神里浮現出一種極為茫然的失落來。 姜厭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方才同趙瞿離得極近,他甚至還能夠聞到趙瞿身上的若有若無的熟悉茉莉香味。 他在大三的時候瘋狂迷戀梵高的油畫,曾仿照梵高的風格買過一盆開得正好的鴛鴦茉莉,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描繪勾勒,甚至于他和趙瞿一起逛超市的時候碰到瓶茉莉味的沐浴露,即便和鴛鴦茉莉毫不相干,愛屋及烏,他都下意識地拿起來放到購物車里。 晚上趙瞿洗完澡后抱著他看電視的時候眉目添笑,帶著一點點的孩子氣道:“你一會兒喜歡向日葵一會兒喜歡番茉莉,我真怕哪天你對我的喜歡也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改變了?!?/br> 那時候姜厭郁怎么回答的來著,他親了親趙瞿的嘴角,聞著他滿身香味,從來沉靜如水的人突如其來的撒嬌顯然叫他難以招架,他聲音都有些發軟:“我覺得我像莽莽撞撞的向日葵,但是阿瞿,你就是我的鴛鴦茉莉?!?/br> 你就是我的鴛鴦茉莉。 可能趙瞿意味不到這句話有什么意義,但是那時候自由又無知的姜厭郁被姜有為逼得惶惶壓抑,清雅純凈的雙色茉莉一面淡紫,一面素白,像是他的避難所與溫柔鄉,是他全部的解脫與救贖。 今日再次遇到趙瞿,客氣的一起吃了個便飯,兩人之間依舊疏離的如同三年前分手時候那般,想來往后憑借他們的身份差別,就再也沒有機會和理由作為舊友相互問候了。 所有盛大絢爛的青春光影,那些愛恨燒紅心尖掌心,到頭來紛紛落下,兩個人最后竟是不約而同的都選擇把它埋葬的記憶里絕口不提。 — 來時姜厭郁屏氣凝神,一驚一乍,只感覺街道漫長的沒有盡頭,回來的路上他或許心里藏了事情,看著車窗外的景色飛速而過,居然覺得很快就到了自己家小區門口,等到坐上電梯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差不多已經近九點,他輸入密碼準備開門,目光一瞥,靠墻的位置堆了個快遞箱子。 姜厭郁稍愣,彎下腰抱著箱子進了家門,等到開了燈,看清楚了上面的地址,來自英國,隨即不由失笑,姜厭郁不用看上面的人名也知道了寄件人的身份,他的大學室友,于諸。 他和于諸在c大相遇的第一天便覺得雙方頗具眼緣,那時候他們家境差不多,脾性喜好也是多有相似,一番相處下來更覺得彼此是對方的靈魂知己,在趙瞿剛來姜家的時候他看不慣甚至還為自己出過頭。 …… 試圖發散的回憶因為牽扯到某個人被姜厭郁當即截斷,他收回了心思,拿出美工刀小心地把快遞拆開,于諸現在國外讀博,常會有一些精巧的玩意兒寄給自己,讓自己也覺得眼下焦灼沮敗的生活沒有那么難熬。 紙盒打開之后,里面是厚厚的一摞拍立得照片,有藝術畫廊中各種風格的繪畫,湛凈天空下紅頂白墻的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筑,冬季殘留了一層薄雪的松枝,只懸著一輪圓月的夜幕,還有夏天時候背對著海邊穿著藍色條紋短袖笑得極為熱烈的于諸。 照片里是鮮活而又艷麗的色彩,里面包含了很多很多的生活碎片。 姜厭郁放輕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看著每一張照片,緊繃了一天的心情稍微放松,似乎隨著這些照片他也重新體驗到了當初那些他向往的東西。 最后那張照片的后面于諸用黑色鋼筆寫了一行字,瘦金體凌厲鋒利,落筆痕跡重得似乎要穿透紙背。 “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送給你?!?/br> 姜厭郁無聲笑了一下,他把那些照片放下,也知道于諸說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