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唐青放下藥碗,擦拭嘴唇殘留的水漬。 “和你沒關系,我的身體就這樣,習慣了?!?/br> 他打開藥碗旁邊的木盒,里面裝有梁名章自制的蜜棗,拈起一顆含入嘴里,瀲滟的眸子半瞇,慵懶地靠回棉花墊子上。 繼而開口:“你已經幫我很多了?!?/br> 唐青所言不假。 當初他隨手一指的路,得了對方太多回報。 梁名章給他看病調理身體,讓他在王府謀份閑職,還替他把戶籍問題解決了,弄了個鄴朝的身份證“魚符”。 雖然經過好幾年戰亂,人口流動很大,不少百姓都成了無戶口身份,可他們的根就在這片土地上。 流民家住何處,有幾名親人,鄉鄰們,或一起逃難的人都能跟官衙證明真實性。 像唐青這種來歷不明的,被當成黑戶就算了,如果倒霉被當成間諜抓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所幸梁名章幫他把身份證辦好了。 他道:“作為門客,偶爾耍幾句嘴皮子功夫又不費勁?!?/br> 梁名章嘆笑:“好好休息?!?/br> 唐青點頭,從靠坐變成躺的姿勢,整個人團在繡花錦被里,懶懶散散,有些俏皮可愛的模樣。 整座梁王府,包括他住的偏院都挺破舊的,可床上的被褥枕套鋪置得厚軟舒服。 他忽然開口:“總覺得郡守那天說的話頗為古怪,事后想想,對付流寇,需要大費周折的設宴,還把全城的仕族及幕僚客卿都請到府內嗎?” 梁名章道:“既已過去,就無需再想,天氣暖和前,不管誰來邀請,梁王府一律閉門不見?!?/br> 又一日,正午放晴。 唐青躺得腰酸,見陽光明媚,往身上多罩了件煙青色長袍,再攏緊斗篷,打算出窩見見光。 他先去學房,梁瑞專心看書,梁安月則已經乏了,小孩子語氣透著撒嬌,想吃楊記家的乳米酥。 巡視經過的元蠡一停,隔著窗道:“小姐想吃楊記米酥?我立刻出去買?!?/br> 梁安樂脆聲聲喊:“謝謝元大哥!” 府內誰都寵愛梁安樂,元蠡道:“小姐不必客氣,屬下快去快回?!?/br> 元蠡走后,唐青檢查了兩個小孩子的背誦情況,結果還算滿意,便又晃出學房外。 灑掃的小廝告訴他梁名章還在菜園,想起前幾日剛種的土豆,立刻掉頭去了菜園子。 春日雨水頻密,用來栽種的園子雜草瘋長。 梁名章正在鋤草,為了避免衣物沾染泥漬,鞋子除了,褲腿和袖口都向上折去。 唐青施施然來到院子,打量對方,笑吟吟道:“看不出名章平日里穿著衣物斯文削瘦,里頭倒挺結實?!?/br> 無心的調侃,梁名章耳后一熱,正欲開口,卻見唐青已經半蹲下身子,袖擺飄成一朵花。 唐青近距離看著又長了不少芽的土豆,纖長的睫毛低垂,安靜秀美。 方才那句話顯然只是興起時的打趣,梁名章見他又不看自己了,有點說不出的失落。 遠處傳來隱約的鬧響,唐青仰頭,梁名章收起險些被撞破的目光,解釋道:“今日有春耕祭?!?/br> 自鄴朝重新統一后,去年開春起,廟祭都會舉辦春耕祭。 戰后鬧災荒,糧食銳減,本就看天吃飯的普通百姓日子過得更為艱難,所以這兩年都舉辦春耕祈禮,祈愿風調雨順。 唐青輕輕偏頭,笑道:“聽起來還挺熱鬧的?!?/br> ** 喧鬧的街道兩側聚集著百姓,元蠡拎了幾包楊記乳米酥路過,看見巷角內有郡守府內客卿與人交頭接耳。 他收起抬步的腿,狐疑地跟近。 * 急亂的腳步打破了梁王府菜園一角的寧靜。 元蠡找到梁名章,急道:“公子,郡守反了!” 先帝分封的王侯舊部謀逆之心不死,趁當今皇上南巡時舊疾復發,將涿州七郡策反,欲趁皇上傷疾發作取其性命。 被策反的郡縣內,南郡便是其一。 近來城中所傳的流寇滋擾更是彌天大謊,來的并非流寇,而是奉命前來剿殺反賊的鄴軍。 弄清酒宴上的事由,唐青和梁名章相顧無言。 元蠡道:“這幾日駐城士兵拼死守城,用的正是先生當時獻上的剿匪計策?!?/br> 街上鬧亂還未散去,梁名章驚出一身冷汗。 “……起兵造反,按律當誅?!?/br> 自鄴武帝登位以來,坊間流出太多關于這位新帝的傳言。 傳聞他好大喜功,統治蠻橫,手段殘忍,當初率領大軍攻入鄴都時,血漂皇宮,甚至手刃同袍兄弟,朝堂百官無不畏懼。 世人談及這位新的帝王,紛紛色變,不似先帝因仁德的名聲遠揚而尊敬,多數都認為新帝專政殘暴。 若真如傳聞所言,怕只怕南郡被攻破那日,受苦的人會是此地無辜受牽連的百姓。 而當日受邀出席酒宴的各家仕族,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郡守拉上密謀造反的賊船。 不消半日,郡守謀反的消息忽然傳得滿城皆知,一時間人心惶惶,有的百姓連地都不下了,拎著鋤頭圍在郡守府門外,討個說法。 元蠡混在其中,周圍的百姓紛紛議論,將府邸圍得水泄不通。 官兵形成的防線內,出現郡丞的身影。 郡丞壯起膽子,扯開嗓子大喊。 “新帝登基以來枉顧民間疾苦,外頭那么多百姓飽受災情所困,流離失所,新帝卻只顧四處征討,苛收徭役賦稅,絲毫不管百姓死活,實乃……暴、暴君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