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溫顏過來時,周瑾行一襲孝衣站在棺槨前,凝視棺中面色發灰的許太后,臉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稍后黃內侍上前,說道:“陛下,淑妃娘娘來了?!?/br> 周瑾行“嗯”了一聲,沒有什么反應。 溫顏由程嬤嬤攙扶步入靈堂,要先給死者敬香。 宮婢呈香到她手里,她上前跪拜磕頭。 因著是深夜,宮門已經落匙,明兒一早宮里頭就要外出報喪。 目前宮中只有周瑾行一人,溫顏是小老婆,也得穿孝衣守夜。 至于廢太子,自然是不會放出來的。 靈堂里肅穆安靜,彌漫著香燭紙錢的味道。 周瑾行站在棺槨前看了許久,才做了個手勢。 內侍們上前蓋棺,把許太后的一生都塵封在那個漆黑狹小的木盒里,徹底與紅塵斬斷。 這間殿沒有地龍,靠炭盆取暖。 殿門敞開著,時不時灌進帶雪的冷風,殿里又停著一口棺材,顯得鬼氣森森。 孝子守夜得跪,宮人取來蒲團,供兩位主子跪守,其他人則跪在后頭。 溫顏穿了護膝,蒲團也厚實,剛開始跪著還行。但夜還長,倘若跪到天明,多半得廢半條腿。 殿內的氣氛死寂,棺槨下的引魂燈忽明忽滅,溫顏偷偷地瞄跪在前頭的男人。 那人身板挺得筆直,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莫約到了子時初,錢嬤嬤怕周瑾行的身子吃不消,上前勸說道:“陛下忙碌了一整天沒合過眼,又剛剛才大病初愈。 “你的孝心許太后都知道,明日還有諸多事情需得陛下親自cao勞,且先去歇會兒,這里有淑妃娘娘守著,不會出岔子?!?/br> 周瑾行道:“淑妃年紀尚小,不曾cao持過這些家事,明日宗親族婦都會進宮,讓玉陽主持喪事,內務局協理?!?/br> 錢嬤嬤點頭。 周瑾行:“你們都退下罷,朕想獨處一會兒?!?/br> 錢嬤嬤無奈,只得讓旁人退下。 溫顏心想總算不用再跪下去了,也想跟著走,結果被錢嬤嬤用眼神止住。 她只得老老實實跪在原地。 殿內的一干人等皆退下了,只留一人在場。 殿門被黃內侍關上,留一扇進出。 溫顏跪在蒲團上,想到還有幾個時辰才天亮,不由得磨皮擦癢。 她沒有周瑾行的忍耐力好,又不像古人動不動就跪,一點都不習慣。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死一般的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瑾行才忽然道:“淑妃你有阿娘,能跟朕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嗎?” 溫顏愣了愣,老實道:“妾小時候很調皮的,經常挨訓?!?/br> 周瑾行勾了勾唇角,似乎陷入了回憶中,“朕小時候也經常惹禍被許太后罰跪。 “那時候朕很怕她,因為她總是板著一張臉,很是嚴厲。 “可是朕又很喜歡她,因為她心情好的時候,會不厭其煩教朕為人處世?!?/br> 溫顏默了默,試探道:“許太后對陛下有養育之恩,想來走到今日,陛下心里頭極不好受?!?/br> 周瑾行沒有答話。 溫顏望著棺槨下的引魂燈,沒再主動搭話,因為母子關系怪異,怕觸碰到他的逆鱗。 雙方各自沉默。 周瑾行仿佛徹底放下了對許太后的恨,緩緩說道:“朕其實愛她,敬她,也恨她。 “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既有著蓬勃的權欲心,又有著一般男人沒有的殺伐決斷。 “朕跟著她的腳步,踩著她的腳印一步步走到今日,沒有她的成就,就沒有朕今日的榮耀。 “可是朕又恨她,她希望朕永遠都長不大,永遠都躲藏在她的羽翼下,休要冒出頭來。 “她想把朕做成提線木偶,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不需要的時候就丟到一邊,哪怕沾了灰,都不會看一眼?!?/br> 那時周瑾行說話的語氣極輕,像生怕驚醒了棺中人似的。 溫顏靜靜聆聽他跟許太后之間的過往。 母子之間的感情是非常復雜的。 敬重與憎恨交織,感恩與反叛共舞。 他們既能拿起屠刀毫不猶豫劈向對方,刀刀致命,也能體面扮演母慈子孝,感恩戴德。 那種人性的復雜溫顏是體會不了的,畢竟她的成長環境非常單純。 這算是周瑾行第一次同外人說起他對許太后的母子感情。 他不怕棺中人聽到,因為以后她再也聽不到了。 他們這一生的母子情,在這一刻徹底結束。 溫顏聽他敘起小時候的過往,實在無法把曾經那個懦弱的孩子與眼前的鐵血帝王聯系在一起。 想來那種蛻變是極其艱難且殘酷的,因為長大的滋味并不好受。 溫顏好奇道:“倘若能重來,陛下后悔遇見許太后嗎?” 周瑾行沒有答話,似乎陷入了沉思。 亦或許人永遠都在追求自己缺失的東西,他有些茫然道:“朕倒寧愿生在尋常人的家里,有一雙父母疼寵?!?/br> 溫顏愣了愣。 周瑾行道:“溫家待你是極其偏疼的?!?/br> 這點溫顏沒有否認,回答道:“妾的家人待妾極好,這輩子能遇到他們,妾心懷感激?!?/br> 周瑾行:“你很幸運?!?/br> 溫顏:“可是陛下也很幸運,就算以往有諸多不順遂,黃總管和錢嬤嬤始終如一站在陛下身邊?!?/br> 閆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