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兄妹)
妹是個過于耿直的孩子,固執、一根筋,看不慣的事就直截了當地點破,不給對方留一點面子,因為這樣的性格,最后和她親近的都是同樣純粹的人,唯有一個例外,是她的哥哥。 哥和他們整個家庭都有些格格不入,父母古板嚴肅,不喜歡妹有時冒出的尖銳,但對她平時的踏實態度很認可。哥身上沒一點他們看得慣的地方,狡猾、隨性、吊兒郎當、沒個正形。 哥也不喜歡這個家,壓抑難耐,關門在家像是奪走他的氧氣,每一刻都是不自由的窒息。 唯獨妹是鮮活的,哪怕她有時用和父母同樣的話語批評他的行事,哥卻覺得她說得很對,這么懂他,不愧是自己的meimei。 哥把妹抱在懷里,低頭嗅到洗發液的氣息,meimei不講究,用的是家庭共用的大瓶洗發水,樸素實惠。哥攢錢買了和他同款香型的護發素,卻不見她用,哀怨地提起,妹只是歪頭想了想,說再洗一遍太麻煩,懶得用。哥馬上提出他來幫忙,卻被meimei用奇怪的眼神看過來:我都是洗澡的時候一起洗頭發呀。 好吧,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哥試了很多辦法,比如鉆到meimei的懷里讓她摸摸自己的頭發:很柔順吧?meimei答是,他開始聲情并茂地打廣告。meimei問他為什么這么執著,哥低著頭撥弄她的指尖,說,要和meimei一樣的味道。 雖然更確切地說,是想要meimei沾上他的味道。 妹不解,那你也和家里用一樣的好了呀?哥拼命搖頭,跟爸媽一樣也太惡心了。妹踹了一腳把哥掃出房間,沒過半天他又鍥而不舍地跑來推薦。 他真是沒事可干了。妹在浴室拎起只開啟過一兩次的護發素看了看,是有些刺鼻的檸檬味。其實好多東西哥都執意要跟家里區別開來用,牙膏、洗衣液、沐浴露,不知道為什么只對護發素堅持。 妹站在淋浴下,抬起手臂在空中比劃,他們并排走的時候,哥哥有這么高。妹忽然想,在這個身高差下,一低頭先嗅到的,是洗發水的味道。 她盤起發換好睡衣,敲響哥哥的門,哥拉開門的瞬間她神游著沒反應過來,鼻尖輕輕碰到哥哥的胸膛,睡衣只系了中間一??圩?,在滑膩的肌膚上蹭了一下,meimei倒退了兩步,檸檬味從鼻尖一直鉆到心臟里。 哥哥問,該我洗了嗎?妹點頭,頓一下,又仰起頭看他:先幫我用一下護發素吧。 哥的眼神瞬間亮起來,妹忽然有點好笑,她和哥年齡差不大,長得又很像。鏡子里自己的眉眼總是冷淡的,挑眉時會揚起幾分尖銳,顯得不近人情,哥卻能用同樣一張臉展露明亮又風情的笑意,眼底的guntang是自己無論如何都點不燃的熱度。 哥實在是個奇怪的人。妹的交際圈掰著指頭都數得過來,沒有自貶的意思,但里頭盡是些和自己一樣寡淡的朋友們惺惺相惜,偶爾也有熱情的人對她釋放好意,但相處的時間稍長一些,她就嫌對方麻煩聒噪,挑明道歉后,再也不接觸這種類型。 妹時常想,自己為什么受得了哥哥呢,他像一陣風,她則是風的巢xue,哥哥挾了春花夏葉秋實冬雪回來一個勁往她這里堆,她的世界都被他擠占了個干凈,落腳之處盡是哥哥存在的痕跡。 可能從她出生起,哥哥就已經是她世界的一部分了,不存在什么忍受和適應。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例外,有這一個就足夠了,生活已經被他的吵鬧填滿,騰不出給其他人的空隙。 哥哥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被meimei說好吵也不在意,擠出護發素小心翼翼地揉弄。 meimei已經長這么大了,他也好久沒幫她洗過頭發了。從前總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總有一天也要離開他的身旁。 meimei。從她作為一個概念被父母談起時,他就日日期盼她的降生。 他并不是不愛爸媽,只是性格太過不同,在懵懂的年紀里,將那顆太過肆意妄為的真心捧露,被漠然砸了個粉碎后,他開始迫切期待有什么理解他、屬于他的生命來到他的世界。 meimei或許更像爸媽,但終究不是一樣的。她曾毫無防備地捉住自己的手指往嘴里放,他的指尖觸碰過她柔軟的口腔。在她長成現在這樣防備心強的模樣以前,他已經見識過她所有脆弱的地方。 固執的背面是一腔真誠,善良、純真,會戳破他過度演繹的虛假,卻不會丟下他瘡痍的傷口不管。meimei用那只手在他的嘴角劃過,說,哥哥笑起來真好看。 所有的浮躁與恐懼就這樣抹平。天生的性格不是他的錯,而在他逆反地追求浮華的路上,又是meimei將他攔下。 直言的反面則是沉默,一如父母般,失望、頭痛、最后漠然的眼神。他痛苦地轉過身,卻得到了擁抱。沉默原來沒什么不好,meimei的沉默是全然的包容和原諒。 他矛盾的人生因為meimei的到來終于得到了和解與寬恕,她是被風送來他世界的一粒種子,在他的心上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而繁茂的樹。 他第一次得到了愛。 他貪戀著她的喜愛,渴望卻無法消止,反而越演越烈。他努力成為一片肥沃的土壤,給meimei送去更多的養分,只求她不要將根脈從他心上拽走,留下再也無法愈合的洞。 兄妹的身份原本是他命運的救贖,卻又變成束縛幸福的枷鎖。他已經得到過無盡的恩澤,當然沒資格乞求進一步。 哥哥比任何人都更認識到meimei的明亮與優秀,也明白他需要遏制自己可恥而無望的念頭,但是根扎得太深,他的心早已被奪走。 是侍奉她的貢品,是任她擺弄的道具,什么身份都好,讓他留下,讓他向前,讓他更進一步。從meimei走進他的世界的那一刻,她再也不能離開這里了。 meimei會原諒他的。她不討厭他,甚至可以說,她愛他。她對一切斬釘截鐵地說不,卻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刺鼻的檸檬味彌漫在浴室。 他想要一點點把她變成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