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哪怕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傅應呈的死亡,她心里都很突然地緊了一瞬。 繼而是很深的無力和難過。 她此時經歷的情緒,傅應呈都曾成百上千倍地經歷了十年。 季凡靈下意識地想摸自己的珠串,摸了個空,才想起珠串早已送給了傅應呈。 假如有一天,傅應呈死了,她不得不取回自己的珠串。 她不敢想那個時候。 自己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沉默了很久,季凡靈開口:“等他死了,我會……” 她說完整句話,亭子里一時安靜下來。 只余寂寥的風聲,空空蕩蕩地在檐下嗚咽。 過了會,傅老夫人沉沉嘆了口氣:“你太年輕了,都沒有遇到過幾個人,別人給你錢,你就以為是愛情,沒想到對對方來說什么都不是,只有你被感動了,萬一你以后遇到更喜歡的呢?” 季凡靈愣了下,臉色倏地白了。 小學的時候,傅應呈太小了,都沒遇到過幾個人。 季凡靈騎車栽了他一程,他就以為是愛情,沒想到對季凡靈來說什么都不是,只有傅應呈被感動了。 萬一傅應呈以后遇到更喜歡的呢? 傅老夫人沒想到她完全跑偏了,還以為她聽進去了:“你自己想想吧,如果你有天想走,傅應呈會不會放你走?!?/br> “……” 說完,她又冷冷補上:“……他要是敢不放,你就來找我?!?/br> 這場談話就此結束,傅老夫人領她進屋,正好傅應呈洗完澡,換了衣服,從樓上下來。 他上次住在這里,還是高中的時候,所以留在這的都是高中時期的舊衣服。 布料硬挺的黑色沖鋒衣,拉鏈一直拉到頂,顯得肩寬而直,插著兜時,帶著點冷酷的少年氣。 看得季凡靈愣了一下。 好像一晃而過的瞬間看見了那個夏夜,在路上拉住她,對她說“你在流血”的少年。 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她竟然還記得那晚傅應呈穿的衣服。 “怎么還換起裝了?”坐在餐桌上,季凡靈忍不住湊近低聲問。 “回家換身舒服的衣服,不行?”傅應呈沒提自己被潑水的事情。 季凡靈突然想起來:“你之前有一天,也是突然穿得像個大學生?!?/br> 傅應呈:“……” 季凡靈好奇:“那天是為什么?” 傅應呈冷冰冰道:“怎么,我還需要換裝才能像大學生?” 季凡靈剛想揶揄他,就聽到對座的傅老夫人發出毫不遮掩的冷冷嘲笑。 傅老夫人掀起眼皮,看向傅應呈:“你什么年紀,自己心里沒數嗎?” 季凡靈:“……” 傅老夫人譏諷:“你就是鼻子上插兩蔥裝豬,都比腆著臉裝大學生更像一點?!?/br> 傅應呈嗤笑一聲,抬眼和奶奶對視。 飯桌上火藥味彌漫,但他出人意料地什么都沒說,又垂了眼。 季凡靈忽然有點不樂意了:“他為什么不能當大學生?” 傅老夫人:“……” 季凡靈伸手,捏著傅應呈的下巴,真誠道:“奶奶,他這個臉在a大,不說本科生,裝研究生,還是綽綽有余?!?/br> 傅老夫人:“……” “他看起來只有二十四,而我呢,” 季凡靈頓了頓,出于早出生的尊嚴,矜持道,“我看起來得有二十五了?!?/br> 傅老夫人頭一回被人噎得說不出話,又因為對小丫頭心有愧疚,不太好直接駁她的話。 直到傅應呈在旁邊悶笑,被她聽見了。 傅老夫人立馬側目,轉移了火力:“你在那鬼鬼祟祟地笑什么?什么這么好笑?” …… * 整頓飯,飯桌上誰都沒有再說話,氣氛維持著詭異的平和。 除了傅應呈在飯前問了句菜里有沒有花生,聽到鐘姨肯定的答案后,把那個菜從季凡靈面前挪到了自己面前。 傅老夫人眼神微動,但也沒說什么。 臨走,鐘姨給季凡靈送來一籃子新鮮的紅薯和西紅柿,都是趁他們吃飯的功夫,剛剛在后院里摘的。 季凡靈隱約看見籃子里凸起一個紅色的小角,撥開西紅柿,底下藏著一個厚厚的紅包。 季凡靈抽出紅包,遞給鐘姨:“這個落在里面了?!?/br> “應該是老夫人給你的?!辩娨绦Σ[瞇道。 季凡靈看向傅應呈,傅應呈無所謂道:“給你就拿著?!?/br> 季凡靈還在猶豫,傅老夫人雙手抱胸,面色冷冰冰的,不太想看他倆的樣子:“別給傅應呈搶去就行?!?/br> 傅應呈氣笑了:“是,我天天在家搶她的錢?!?/br> 季凡靈:“……謝謝奶奶?!?/br> 兩人正要出門,傅老夫人又忽然開口:“把你的臟衣服拿走?!?/br> 傅應呈看了她一眼,把車鑰匙給了季凡靈:“你先去車上等我?!?/br> 女孩走了之后,鐘姨從樓上下來,把裝著衣服的袋子遞給他。 傅應呈接過袋子,也沒立刻走,淡淡立在那,看了奶奶一眼:“說吧,還有什么話?” “如果你非要做這么不像話的事情,”傅老夫人說,“至少,別辜負別人的真心?!?/br> 傅應呈覺得好笑:“就為了說這個?我難道就不是真心的?” “我看人家的心比你真多了?!备道戏蛉死涞?。 傅應呈蹙了下眉,眼神問她為什么這么說。 傅老夫人沉吟片刻,一字一頓道:“我說你們年齡不合適,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嗎?” 傅應呈好像預感到了什么,眼神靜了下去。 傅老夫人忍不住嘆氣。 “她說,” “……等他死了,我會抱著他的骨灰盒,再愛他十年?!?/br> * 推開門,傅應呈走進撲面的冷風里。 梧桐葉在秋風里打著卷刮過街道,吹到他的腳下,又被男人的鞋底碾平。 他走了幾步,停下來,意識到不對,按了按額頭,轉身往反方向走去。 …… 季凡靈說那句話時,是什么語氣,是什么神態,是什么心情。 他竟然想象不出來。 明明從前是只活一瞬間的人。 竟然也會為他去想,那么久遠的以后。 拉開車門,傅應呈坐上車,女孩正在副駕駛上拆紅包數錢,噼里啪啦點得飛快。 “三萬,”季凡靈抬頭,分出一半遞過來,“這是你的?!?/br> 男人定定看了她一會,忽然傾身過來,抱了一下她。 季凡靈愣了下:“怎么了?” 傅應呈揉了下她的頭頂,眸光很暗,說不出什么情緒:“……也別什么都想著扯平?!?/br> 季凡靈以為他在說錢的事:“不是因為你想借我一萬五,我才分你一萬五的?!?/br> 傅應呈這才注意她手里的錢:“那是因為什么?” “……” 別的夫妻。 不是,情侶,不都會平分收到的紅包嗎? 傅應呈:“坐實我會搶你錢的罪名?” 季凡靈:“……不要拉倒?!?/br> 車輛起步,黑色的庫里南駛過落葉翻飛的街道,掀起一片深棕色的尾浪。 季凡靈看著窗外的景色,手里攥著厚厚的紅包,腦子里還在無意識地復盤和傅奶奶的對話。 她是不是,在老人面前,大放厥詞了。 人家以為只是兩個人談戀愛。 結果她開口就是要抱別人的骨灰盒。 傅奶奶該不會覺得她很神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