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低頭稀奇地打量男人的臉,忍不住樂了:“我就說你長得像傅應呈吧?!?/br> 女孩站在車邊,走出了屋檐遮雨的范圍,雨水順著脖頸滲進領口,她冷得不自覺發抖,嘴唇都凍得泛白。 傅應呈蹙了蹙眉:“上車?!?/br> 季凡靈沉浸在“他鄉遇故知”的高興里,淋著雨同他說話:“你剛剛在路上就認出我了?怎么認出來的?我還以為……” 車門從里面被打開,傅應呈坐在里面,用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眼神望著她。 “上車?!彼f,帶著雨中的冷意。 季凡靈:“……哦?!?/br> 不知道是不是傅應呈怕冷,車內車外溫差很大,她一上車,瞬間被暖風包裹起來,座椅還具備加熱功能,溫暖得像曬過的被子。 季凡靈垂眼,看到自己鞋底踩臟的毛毯,不自在地挪了挪腳,轉頭再次求證:“你確實認出我了吧?” 傅應呈神色很淡,似乎對她這個十年不見又突然冒出來的老同學,沒有一點多余的好奇心。 “我知道你是季凡靈?!彼皇沁@么說。 就這么一句,季凡靈突然覺得,從剛才起就飄忽不定的心,終于安穩地落下一點。 …… 還有人能喊出她的名字。 好像這個世界也沒有剛才那么陌生了。 “我以前住這兒附近,剛剛回家了一趟?!奔痉察`組織語言。 “但是季國梁——就是我爸,搬家了,電話也打不通,可能是跑路了,或者往好了想,” 女孩語氣毫無起伏,“也可能是死了?!?/br> 司機詫異地從后視鏡看了女孩一眼。 “怎么說呢,就在剛剛你看到我的路口?!?/br> 季凡靈瞥了眼司機,往傅應呈這邊靠了點,壓低了聲音,“我被車撞了下,一睜眼,就到現在了?!?/br> 季凡靈點了點頭,眼里透著股“現在你該明白了吧”的神色。 “是這樣?!?/br> 傅應呈應了她狗屁不通的解釋,垂眼看著她。 女孩有點太瘦了,比記憶里的還要瘦,巴掌大的小臉在幽暗處冰霜似的白,濕漉漉的,水洗似的素凈。 睫毛上的水滴越壓越低,眼看著就要滾進眼睛。 傅應呈抬手,抽了兩張紙遞給她。 季凡靈耳邊還回蕩著大學生一口一個“大鐵餅輪轂”“渦輪增壓”“真皮座椅”,見他遞紙,順手接了,去擦座椅上的水。 窗外的路燈光芒一晃而過,傅應呈眼神暗了暗,深不見底。 季凡靈被他盯著渾然不覺,擦完水,又不舒服地揉了揉眼:“你手機上有q`q嗎?能不能讓我登一下?” “行?!备祽侍统鍪謾C,似乎想到了什么,屈起的指節微微繃緊,頓了下,才遞給她。 季凡靈輸入自己的賬號密碼,奈何她太多年沒登錄,q`q非要她填寫手機驗證碼。 她本來就沒有手機,當年注冊賬號的時候隨便借了別人的號,現在折騰了半天,無論如何也登不上。 季凡靈放棄了。 傅應呈稍稍放松了些,抬手接過手機,屏幕在指尖絲滑地轉個圈,平靜問:“想聯系誰?” “程嘉禮?!奔痉察`提到男朋友眼睛一亮。 “對了,你應該進了年級群或者校友群一類的,可以找他們班的人加他的號?!?/br> 傅應呈抬眼,和她亮晶晶的眼睛對視。 無限拉長的一瞬。 某種繃到極致的凝重氛圍斷了線,時間美化過的回憶,在復蘇的鮮活往事面前被狠狠撕了個口。 隔了這么久,居然還會刺痛。 十年后頭一次,男人從她身上挪開了視線,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 然后,很輕地發出一聲笑。 氣笑的。 季凡靈:“?” “沒進群?!备祽势沉怂谎?,語氣不明,“……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加?!?/br> 季凡靈扯了扯嘴角:“同班同學總認識吧,能不能給周穗發個消息?” “發什么?” “就說你見到我了……”季凡靈說,“我給她打了電話,她不信,把我拉黑了?!?/br> “你想我也被她拉黑?” 季凡靈:“……” 也是,不管傅應呈怎么措辭,隔著屏幕,周穗要么覺得他被盜號了,要么覺得他瘋了。 “這個時間找人不合適?!备祽实?,“明天白天幫你問她在哪,你本人去見?!?/br> 季凡靈點了點頭:“行?!?/br> 又行駛了二十分鐘,邁巴赫拐過街角,駛入一個高檔小區,在公寓樓下停穩。 “傅總,到了?!彼緳C說。 “到哪兒了?”季凡靈猛然看向窗外,意識到自己沒問目的地就上了車。 傅應呈:“我家?!?/br> “那能不能把我送去……”傅應呈和司機都看著她,季凡靈有點難以開口,“附近哪個小點兒的賓館?” 傅應呈:“你有身份證?” 季凡靈硬著頭皮:“……借一下你的?!?/br> 傅應呈又問:“你有錢?” “有……”季凡靈捏著口袋里兩塊錢,移開了目光,“差一點?!?/br> “也借一下我的?” “明天呢?” “還找我借?” …… 男人語氣并不咄咄逼人,低沉,平和,吐字不緊不慢。 嗓音帶著股天生居高臨下的冷淡。 季凡靈不吭聲了。 她和傅應呈的交情,或許比普通同學好上那么一點,但也算不上朋友。 十年沒見,張口就是借錢。 多少是有點臉大。 車內沉甸甸的死寂。 司機試探地開口:“那個,我可以送你去附近……”看見傅應呈眼尾投來的一瞥,下意識住了嘴。 “不早了,別耽誤陳師傅下班?!?/br> 傅應呈抬了抬下巴:“下車?!?/br> 季凡靈只好下了車。 雨已經停了,地面的積水倒映著云霧后缺損的月亮,潮濕的鞋底走起路來像海綿一樣咯吱作響。 女孩雙手插兜,往小區外面走。 傅應呈家這片地段好,賓館價格少說是學校附近的兩倍,早知道就不該搭這趟順風車。 她還在琢磨,突然聽到身后一聲:“去哪?” “我又沒拿你的錢,你管我去哪?”季凡靈轉身,沒什么表情,“不會找我要路費吧?” “我意思是,住我家不用身份證,也不要錢?!?/br> 男人背脊輪廓高挑挺拔,立在樓棟下,身后是樓里明亮的燈光,平靜看她: “有間客房,不如賓館,你住不???” “真的?”季凡靈愣了一下,趕緊跑回去,“你家挺好你家也行,謝謝你啊……”白蓮花同學。 不遠處的司機聞言,差點一腳把剎車踩成油門。 …… 傅總的作風他是知道的,忙起來的時候寸秒寸金,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絕不會花時間。 聽女孩跟傅總說話時算不上尊敬的態度,應該是親戚朋友……家的小孩?那也應該給她訂個房間,一晚不過兩三百,以傅總的身價來說,就算是訂整年,眼皮都不帶眨一下。 ——怎么為了這點錢,就直接把人帶回家了? 司機百思不得其解。 還真是。 活見鬼的邪門。 * 傅應呈家的裝修風格有種寡淡的冷清,沒什么煙火氣,黑、白、灰的色調,看起來很空,比起家,更像是另一個商務場所。 大片的黑色鏡面讓室內空間看起來整肅、平直,干凈得過分。甚至鞋架上的每一雙鞋,鞋尖都朝著同一方向擺得齊整。 進家,傅應呈第一句話,就是讓她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