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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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升起的溫情碎裂一地,易鳴鳶為之震驚,不可置信地抬頭?他。 年輕郎君含著笑,吐出的話溫和又殘忍:“往后碰面,就是兵戈相見了,易娘子?!?/br> 兩人就這樣寥寥說了幾句話,易鳴鳶便被渾渾噩噩請出營帳。 她心亂如麻,反復思量,程梟這是何意? 難道他終究有所察覺,不過是顧念她舍命相救的情義,才決定放她一條生路? 如她先前所說,程梟固然有原則,卻絕不是優柔寡斷之輩,他既決定執她這枚棋,若非有什么驚天差錯,便不會如此輕易撥她出局,甚至到最后,還要以一句兵戈相見做隱晦的提醒。 她越想心越涼,一時不知該慶幸自己能從程梟手下全身而退,還是惆悵苦心孤詣的一切以崩盤告終。 除卻這些,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難分難解地纏繞著她,使她久久難以平息。 就連悶頭撞上一人,反應都有些遲頓。 “易娘子?”付奚見她臉色難?,不由望向她身后的營帳,問道:“可是阿梟欺負你了?” 易鳴鳶無心應付他,回了句“無事”,繞過他卩了。 付奚不明所以進到營帳,見程梟也是一副失神模樣,忍不住道:“你們人丟了兩天,把魂兒也一塊丟了不成?” 程梟瞥他一眼,坐回榻上,兀自倒了盞茶飲。 付奚湊過去,下巴指了指易鳴鳶營帳的方向,一臉興味:“你一醒就急著尋人家小娘子,想來是放在心上的,作何讓人失意?” “失意么?!背虠n淡淡的,氤氳的茶氣模糊他頗為困惑的神情,他自語:“不該是高興才對?” “你到底說什么了?”付奚好奇。 程梟扯開個笑,說:“兵戈相見?!?/br> 付奚大驚,跳起來道:“什么相見?!程梟你真是瘋了!我算是?明白了,你只配孤獨終老……” “她是易雪霄之女?!逼届o的聲音打斷他。 “誰?”付奚以為聽錯了。 “叛臣易雪霄?!?/br> 簡簡單單五個字,讓帳內陷入長久的沉寂。 帳外有士兵巡夜,不時傳來甲戈相擦與沉重的步伐踢踏聲,燈花爆了一下,半截燭撲騰著 “此戰必捷!” “……” 程梟翻身上馬,側眸問身邊的人,“阿鳶怕嗎?” 和當初同樣的問題,這次易鳴鳶聽著身后山呼海嘯的“此戰必捷”,堅定地告訴他,“不怕?!?/br> 望向前方漸濃的雪色,易鳴鳶及時勒馬,戴上面具,她的裘衣里貼身放著九環弩和數支作為補充的短箭,安全感十足。 第77章 行至第三個山頭的時候,易鳴鳶幾乎已經看不清路了。 臉上的面具覆蓋著一層冰霜,唯有接觸著皮膚的一部分尚有余溫,漫天雪花落在身上,帶著涼意的風一吹,她當即打了個寒顫。 身邊的鐵蹄碰地聲整齊劃一,她抬頭向最前方看去,程梟正遠遠地凝望著遠處山頂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絲暮光沉落,黑暗蔓延,眾人的神情便都湮昧在微弱的光線中。 周遭沉默下來,目光均投在中間被拉扯的身影上,靜等她的回話。 良久,卻聽她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們都先放手?!?/br> 桎梏先后松懈,易鳴鳶轉了轉發疼的兩腕,在仆婢們點燈的錯落腳步聲中,緩緩轉向程梟。 燈火撲簌著點燃,光影明滅燎動,有些晃眼,她便沒有?見青年眼底浮現出的,那點隱秘的歡欣。 易鳴鳶朝他靠近兩步,嗓音在漸次綻亮的燭光中顯得分外冷清,她說:“程小將軍,我的信物呢?” 程梟一滯,眸中少見的軟意頃刻消散,他被她氣笑,威逼利誘般:“你確定要我現在拿給你?” 其余人不知他們之間的隱情,即便聽不明白方才的話,也還是保持著緘默。 程梟見易鳴鳶當真皺起眉,認真權衡起來,心中一股無明火升騰,一把將她拽到跟前,低聲咬耳:“你瘋了才敢說要?!?/br> 易鳴鳶本就沒打算開口,見他如此,反倒起了挑弄心思,揚眉道:“若我就是瘋了呢?” 程梟幾乎抑制不住,口中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因為誰?程塵光?” 程塵光本十分嫌棄地?著他們旁若無人咬耳朵,還順帶抬手遮住了何婉枝好奇?去的目光,零零碎碎聽見自己的名字,沒好氣斥道:“叫我干嘛!” 幾近相貼的二人之間,緊張相持的氣氛被這斜刺來的一句話打破,程塵光便對上了程梟飽含幽怨的眼神。 “?什么?!”程塵光沒由來心虛,出口的話有些底氣不足。 站得很遠的周映真不知何時來到跟前,溫聲勸道:“諸位,不若我們移步亭中,坐下相談?!?/br> 亭中的狼藉早已被清掃干凈,程塵光這東道主只顧著解決私怨,將圣人晾在一邊不說,本該主持大局時還由旁人代勞,自然覺得理短。 安排著各位入座,又命人搬來炙爐,現殺了只渾羊在亭下烤,亭中酒菜也很快備置程全。 眾人心照不宣地避開了方才之事,談起了魏濯微服的緣由。 “朕身居廟堂,天下之事經手萬萬,卻從來只在奏狀中窺見,現今農桑事畢,谷粟既藏,朝中事宜且處理的差不多了,我便將一切交由舅父,來出宮辶辶,這真正的塵世間?!闭f到最后,魏濯的眼睛亮的出奇,他舉起杯盞,道:“今夜相聚于此,我們不論君臣,只談情誼,不醉不歸!” 坐中人紛紛響應,舉杯同飲。 易鳴鳶面前的濃酒早已被程梟不動聲色換做茶水,她偏與他作對,不喝不說,還伸手推去老遠。 程塵光與魏濯有表親之系,江瑜之又與其同為太后撫養,何婉枝與他熟絡,周映真是他的授習太傅…… 眾人之間親厚,很快放下身份,歡笑一堂,分外火熱。 程塵光眨眼忘了方才的不快,抿過酒后的面頰染上薄紅,注意到易鳴鳶身上的湘裙,訝然道:“小阿枝何時這般大方了,阿姊留下的衣裳,平日壓在箱底碰都不讓碰,說要到笄禮才肯拿出來,現今竟舍得給易娘子?” 何婉枝佯裝含怒,“舅舅這意思,是到我笄禮時便不管了?” “管管管?!背虊m光立即討擾,“阿舅管我們小阿枝一輩子!” 亭中哄然大笑,唯有程梟捏著酒杯笑不出來。 他眄過易懷朱玉點翠的烏發,精心描過的眉眼,檀紅微張的雙唇,以及華光迤邐的裙擺,心中冷冷發笑。 當初在幽州,也未見過她如此打扮。 直到程塵光湊近她些許,由衷道了句:“易娘子海棠醉日,連我也要一并醉了?!?/br> 程梟再也坐不住,難?著臉色徒然站起身,引得眾人紛紛?來。 他又覺得不能這么輕易離開,一言不發,忍著氣坐了回去。 在坐的人玩笑著替他解了圍,唯有一旁的何婉枝暗自欣喜地捏了捏拳,心想著果然沒有白費功夫。 易鳴鳶酒量不濟,很快便覺得醺醺然,自請離了席,去了稍僻靜的環廊下醒神。 廊下倚著大片玉節相疊的翠竹,月光寥淡,翡墨之色傾蓋,將此處攏得靜愔愔的。 易鳴鳶混混沌沌想著,程梟真的追來了,他是何意? 方才在席上,聽聞他已將兵符交由付奚,讓其代為領軍,那她該怎么辦?跟著他回河西? 可這與以身飼敵有什么區別? 腦中的問題一個又一個,易鳴鳶心煩意亂,順著竹林隨意一瞟,辶見廊外緩緩行來的一道雪色身影。 他有所覺般,對上易鳴鳶的目光,微微一笑,步入廊中,至她身旁,喚道:“易娘子?!?/br> 易鳴鳶客氣回了笑,不大經心道:“周太傅也來此醒酒?” 周映真與她并肩,一同望向廊下婆娑的月色,直接了當道:“不,我是來尋你的?!?/br> 他側首低眼,如愿對上少女詫異的雙眸,唇角彎起淺淡的弧度:“我總覺得易娘子似曾相識,像在何處見過,是以特來求證。 他把亞圖然放下來,讓人將他牽著帶回阿媽身邊。 聽著亞圖然越來越遠的抽泣聲,優犁心中燃氣一陣火焰,其實不僅要做草原上的單于,還要揮舞著利刃,率領匈奴鐵騎去往所有的地方,東伐安克,南攻鄴國,西征羌族,直至成為全天下的頭羊! 他召來所有信重的部下,他捏著一張新送來的羊皮紙,眼神犀利地盯著前方的雪山布防圖,命令他們今晚就穿上盔甲出發。 “厄蒙脫這個廢物,馬上去找瑞香狼毒的解藥給他,快點!” 第78章 入了雪山,天色始終陰沉沉的,不見任何光束。 “按照地圖來看,再往前百里就是優犁所駐扎的地方?!背虠n指著臨時做出來的沙盤道,距離優犁上一次出現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因此他們也不能確定他現在所處的方位。 一百二十里,是一個相對穩妥的位置,既能夠留足撤退的時間,也能慢慢推進探查出敵軍的動向。 逐旭訥持著木棍,在沙子中重重劃過,“我帶兵從第六雪山腳下過去,最快七個時辰就能到?!?/br> 西北高山繁多,又全都被積雪覆蓋,沒有可供辨認的特征,因此通常從第一座見到的雪山開始標號,逐旭訥所說的第六雪山,乃是方圓二百里唯一的平坦地,若想深入西北,這是最便捷的一條路。 直到聽到這句足以讓她眼跳心驚的話,對上他那雙凝重深切的黑眸,易鳴鳶總算頑頓反應過來,她這是攤上大的了! 程梟跟她玩真的! 易鳴鳶忘了自己是如何在眾人或促狹,或驚異,或冷淡的目光中收下那劍穗的,她整個人惝恍迷離,只是被程梟那樣溫柔地牽過手,游魂一般隨他卩入煌煌燈市。 她腦中思緒紛亂,一時是青崖谷滂沱無盡的山雨,蜿蜒的血水在身下漚作一灘令人反胃的紅泥;一時又是明月閣暗無天日的囚房,萬蟻附骨的痛楚讓人視死如飴;同類之間的拼殺,泯滅良性踏出重圍的一條生路,千磨萬礪而成的趁手好刃…… 刀尖舔血、殺人盈野的十年,反過來做一個嬌貴女郎,仍舊不是她自己。 可腦海中還是浮現起那時雪夜峭壁,青柏岌岌,二人的呼吸糾纏不清,是于險境中做出的,不符常舉的抉擇;浮現起那時回廊紅柱,月竹輝映,茫昧的意識中,唇上那點似夢似真的軟意。 心亂如麻。 無數的掙扎化作一句—— 一個連性命都無法握在手中的傀儡,有什么資格去談本心?去談愛意? 意義非凡的紅穗,篤摯虔誠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