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蝴蝶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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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稚困頓地去往梳妝臺前坐下,任由化妝師在她臉上進行一樁大工程。 流程異常繁瑣精細,似乎是要將她整飭得沒有一絲瑕疵,持續一小時,才算收尾。 妝面結束,還須盤發。 梁稚早已耐心盡失,恰好這時一縷發絲絞住梳齒,疼得頭皮一緊。外頭鬧嚷異常,不知是誰,她煩得要命,喊道:“蘭姨!” 蘭姨進門時眉梢帶笑。 梁稚指一指外頭:“是誰在吵?讓他們閉嘴,不然滾出去?!?/br> 蘭姨笑說:“是有人送衣服過來了,大家看稀奇呢?!?/br> “什么衣服?” 蘭姨抿嘴一笑,卻不回答,將門開到底,片刻,寶星便推著一架掛衣架走了進來。 梁稚從鏡中看一眼,詫愕回頭。 架上掛一身鳳褂,金銀滿繡,溢彩生光。細看是穿花蝴蝶的紋樣,輪廓以釘珠裝飾,栩栩如生,華美異常。 “……紅姐不是說滿繡的少說要一年工時?”梁稚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寶星最擅為樓問津邀買人心,立馬笑說:“這是香港一位名媛的私人收藏,樓總三顧茅廬請人割愛,直到前天人家才肯松口。紅姐加班加點改尺寸,我一直守在一旁,這不一改出來就立馬就送過來了。這是梁小姐的大事,那鐵定要辦得體體面面,風風光光!” “結婚的是樓問津,你倒比他更賣力。事成了他給你多少提成?” 梁稚回回嘴上不留情,今天這句諷刺相較之前,全無殺傷力。是以寶星笑笑也就過了,“梁小姐你繼續化妝,我就先不打擾了?!闭f罷返身出門。 蘭姨手指輕撫鳳褂領口的刺繡,嘖嘖贊嘆:“別的不說,這繡工是真漂亮?!?/br> 梁稚睨一眼,“這裙褂一定所費不貲,樓問津哪里來的錢?不都是我們梁家的?!?/br> 蘭姨看一看梁稚臉色,立馬收斂笑意,“也是,要是頭家還平安無事,阿九你結婚,想要天上星星做冠冕,頭家都能搭梯子給你摘下來,哪還輪得到姑爺借花獻佛地獻殷勤?!?/br> 梁稚懶得糾正“姑爺”這稱呼,讓人繼續化妝。 妝發齊備,蘭姨取下鳳褂幫她穿上。 攬鏡自照,鏡中人如月,皎潔生光。 梁稚看得兩分失神,蘭姨連喊三遍她才回神。 一轉身,卻見樓問津走了進來。 大抵為了搭她金錯銀鏤的鳳褂,他穿一身香檳色的西裝,極顯得身姿高挺,清峻皚然。 樓問津也看見她了。 兩人對視,一時間竟都沒有說話。 恍惚如初次相見,六年前的七月,午后酷熱難當,她約了朋友去吃冰,剛出洋樓大門,樹底下走出來一位少年人,白色短袖襯衫之上,綠透的涼蔭與光斑隱隱晃動,幾如粼粼波光。 她看得呆了,不自覺停下腳步,好一會兒才想起問一旁的古叔,這是誰?古叔說,是公司一位羅厘車司機的親戚,來找頭家謀個差事。她又問,叫什么名字。古叔說,樓問津,阿九小姐你叫他阿津就行。她又問,是哪幾個字?古叔又說,樓船夜雪的樓,迷津欲有問的問津。 她問這么多,就是想聽樓問津自己開口,這樣涼玉生光的人,很難不好奇他的聲音聽來怎樣。偏偏古叔壓根不給人機會說話。 她笑了一聲,壓一壓遮陽帽帽檐,脆生生說道,我看是無人問津的問津。 直到這時候,樓問津方才自樹蔭下抬頭看了她一眼,淡而輕的一眼,仿佛她這人不值一提一般。 那眼神叫她有些惱,也因此她斷然不肯承認自己第一眼就對樓問津有興趣,反倒后來時常找他的別扭。 而到如今,局面勢同水火,她更無立場,也恥于承認。她寧愿將過去六年的回憶盡數抹去。 有人輕咳了一聲。 梁稚回頭,看見站在樓問津身后的寶星點了點腕上手表,示意時間差不多了。 樓問津上前一步,朝梁稚伸出手。 梁稚許久也不曾把手遞過來。 樓問津平聲說了句:“都先出去吧,我跟阿九單獨說兩句話?!?/br> 梁稚好久沒從樓問津口中聽見這個稱呼,當下已不是那日的反應,只有一種莫名的欷歔悲涼。 所有人都從化妝室撤了出去,走在最后的蘭姨還帶上門了。 室內一下靜靜悄悄。 樓問津往鏡中看,兩人衣裝錦繡,叫不知情的人看來,都會覺得這端地是一雙璧人。 他目光向上,落在梁稚臉上。 妝化得太完美太精致,叫人看不出臉色的細微變化??扇绱索龅囊浑p眼睛,又怎會說謊。 樓問津聲音十分平靜:“釋放手續只差簽字這最后一道流程,阿九,你如果想要反悔,還來得及。我們就當沒有過這樁交易,你照計劃去英國留學,我保證你以后的生活還和以前一樣衣食無憂?!?/br> “……然后任由你把我爸投進監獄嗎?” “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br> “我爸明明沒有行賄,是你陷害……” “你未必有你以為的那樣了解你父親?!睒菃柦驅⑺驍?,“我不想跟你辯論你父親的清白,我要你現在立即做決定?!?/br> 語畢,樓問津再度朝她伸出手。 仿佛,最后一瞬給她反悔的機會,已是他為數不多的慈悲。 梁稚往他手上看去。從前,是這雙手掌著摩托車把手,載她環島兜風;在七月半人頭攢動的茨廠街牽住她的手,不讓她走散;母親忌日她默默流淚時,無聲遞來一張手帕。 而今,同樣是這雙手,殺人而不見血。 過去她曾跟樓問津開玩笑,說今后同沈惟慈的婚禮,一定要風光大辦,照傳統舊俗,擇良辰吉日,選上“五果六齋”,請鼓吹手大鳴大奏,她從內室走上廳堂,腳踏“簸箕風爐”,再請個屬龍的童子替她梳頭,最后拜天公、食紅圓、謝父母、吃喜酒、鬧洞房…… 而最最緊要的,你來給沈惟慈當儐相,好不好? 她說這些話時,一直望著樓問津的眼睛,是期望他能所有反應,哪怕是皺一皺眉頭,如此,她也就能知道,他其實是吃沈惟慈的醋的,他也喜歡她,就像她沒頭蒼蠅一樣地喜歡他。 可是他一次沒有,那樣淡漠的神情,仿佛說的是與他無關的事——當然,或許確實與他無關。 于是,這么多年,她一直也沒有機會告訴她,她講的那些結婚的幻想,新郎永遠只有一個,唯一的一個。 你猜那是誰呢,樓問津? 梁稚心里一陣難以言說的痛楚。她是跟他結婚了,卻是以與她的幻想謬以千里的方式。 她終究閉一閉眼,將手遞到樓問津手里去。 這一瞬,她隱約聽見樓問津似是發出了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嘆,疑心自己聽錯,抬頭去看,卻已難辨端倪。 微涼手指將她手握住了,稍一用力,而后攥緊。 第8章 #〇八 流程一切省簡,迎親陣仗卻聲勢浩大。 寶星提著籃子在前方開道,紅包不要錢似的往外撒,梁宅的傭工沿路搶了個盆滿缽滿。 蘭姨跟古叔卻無心撿拾,亦步亦趨地跟在梁稚身后,直到古叔親自拉開了婚車車門,將梁稚送了上去,這才鞠一把淚,兩人去后方上了車。 梁稚手里拿著一束粉海芋手捧花,與樓問津并排而坐。 車開之后,她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樓問津,庇城四面環海,天光自有一種洗凈的透徹,樓問津一身禮服地坐在這湛明的天色里,極顯得清貴無匹,霽月光風。 過去多年,她不止一次想同他坦誠心跡,而最近一次是在今年三月。 小印度那邊辦灑紅節,她與樓問津被幾個印度朋友帶去湊熱鬧,街巷里摩肩接踵,載歌載舞,大家互拋紅粉,她被粉塵迷了眼,又嗆得只咳嗽。 樓問津將她拽到一棟五腳基前,背著身替她擋住了人潮。她仰頭叫他幫忙吹一吹,他繃著臉,像有點不情愿的樣子,但還是照做。 無可避免的,他伸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湊近。 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像被蠱惑了一般,他真是生得好英俊,平常雖然冷冰冰的,斂目的時候竟也有幾分溫柔。于是情不自禁地,她喊了聲,樓問津。 樓問津抬起目光看她,她卻一下卡住了,嗓子眼發干,情怯得一個字也說不出。眼睛睜得太久了,直流眼淚。樓問津仿佛無奈,說道,別動了,這就幫你吹出來。 此時此刻,她想,幸好,幸好,當時沒能說出口,否則今天的自己就真是徹底的一敗涂地了。 為了父親,她什么都抵給他了,唯獨這顆心不行。 辦婚禮的東家酒店臨近海岸,始建于1885年,經歷過英殖與日殖時代,臨海有間套房,薩默塞特·毛姆旅居時曾經住過。酒店離梁宅很近,梁稚閑來無事常去酒店的酒廊點雞尾酒喝。 百年古董酒店喜迎新事,各處綴滿了玫瑰花束,往日幽沉沉的走廊,都顯得亮堂兩分。 二樓一間海景套房留與梁稚做化妝間,窗前架子上掛著那條打理得不見一絲褶皺的緞面婚紗。 梁稚脫了鳳褂,換上睡袍,坐在鏡前由化妝師改妝。 化到一半,有人敲門。 門是虛掩的,一直候在一旁的蘭姨走過去將其打開,梁稚往鏡中瞥一眼,是沈惟慈。 沈惟慈問:“我方便進來嗎?” 梁稚點點頭。 沈惟慈走了進來,站在梁稚身后,瞧了一會兒,說:“阿九你今天很漂亮?!?/br> 梁稚很淡地笑了一下,問:“伯母暫時還不能回來嗎?” “醫生的意思是,最好再休養兩周。大哥本來準備回來的,臨時被事情給絆住了,他叫我跟你轉達一句抱歉?!?/br> “沒事,不回來也好,有你們圍觀,我反倒尷尬?!?/br> 沈惟慈嘆聲氣,“大哥說,這一陣他一直在試圖跟樓問津斡旋,奈何他根本拒絕溝通。他有備而來,不會輕易講和的?!?/br> “到嘴里的骨頭,怎么會輕易吐出來?!?/br> 沈惟慈也不知還能再說什么,站了片刻,自覺告辭了,“阿九你化妝吧,我先不打擾了?!?/br> 梁稚妝發齊備時,看一看時鐘,十點四十分,儀式十一點半才正式開始。她焦慮得坐不住,穿著婚紗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了。近午的風十分燥熱,蘭姨立馬提醒道:“外頭熱,仔細流汗把妝弄花了?!?/br> 梁稚敷衍地應了一聲。 樓下是酒吧的戶外,木桌上也用白玫瑰花做了點綴。 梁稚看了一會兒,正打算將窗戶關上,忽見玻璃門被推開,有人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