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蝴蝶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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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賄證據不充分,沒有落實,但有小額走私和偷漏稅行為,需要補繳罰款、稅費和滯納金?!?/br> 梁稚一時心潮翻涌??磥順菃柦虼_實沒有失言,他竟能有如此能量,既能憑空捏造事實,又能重拿輕放,大事化小。 周宣說:“樓問津這個人……” 梁稚看他,“怎么?” 周宣笑著搖搖頭,“我是那天之后,才聽說梁小姐打算跟他結婚。其實……” 梁稚知道他想說什么,她也不諱言,直接說道:“你是不是想說,既然是交易,我何不早一點把價碼亮出來,公開招標?” 周宣神色嚴肅起來:“梁小姐,我絕無此意。我的意思是,其實,你應當告訴我你的打算,我或許有門路,能再替你斡旋一二,你也不必一定要走到這一步?!?/br> “你的門路是指你姐夫?”梁稚笑了笑,將目光投向遠處,她沒有說,你連電話都不敢接,我又如何告訴你我的打算,“那你知不知道,或許你姐夫開的價碼,會比樓問津更高?!?/br> 周宣不作聲了。 “周警官請自便?!绷褐晌裣铝酥鹂土?。 周宣離開以后,梁稚在樹下待了許久,一直待到凱瑟琳被牽進馬房,方才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草葉,往客房區走去。 她自前臺領了卡上樓,穿過走廊到了房間門口,刷卡開門,一下頓住腳步。 房間在六層,向南一扇開闊落地窗,窗前支了一張單人沙發。 樓問津就斜靠身體,坐在那單人沙發上,逆著天光,臉上表情晦暗不清。 “你要休息?那房間我讓給你……” “進來?!睒菃柦蛞痪浯驍嗨顺鋈サ拇蛩?。 梁稚生平所聽最多的祈使句,就來自于樓問津。然而,從前她才是下命令的那一個。 但想到周宣說的,父親不日即可釋放,她便忍了下來,反手闔上門,朝樓問津走去。 樓問津抬眼看她,平靜問道:“跟周警官聊了些什么?” 梁稚往窗外一看,這才發現房間視野正對著那株青龍木。莫非她一離開,他后腳就跟來了,所以才將她與周宣對話那一幕盡收眼底? 見梁稚一時不作聲,樓問津眉頭微蹙,驟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跟前輕輕一帶:“我在問你話?!?/br> “他和我說,我爸不久之后就可以釋放……” 樓問津稍稍坐直,盯她片刻,忽然一把掌住她的腰,用力一摟,她身體失衡,心口猛地一跳,手掌下意識地往他肩頭一撐,卻還是沒能避免自己跌坐下去,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冷淡的聲音就在頭頂:“周警官和你什么交情,這樣急著跟你通風報信?!?/br> 梁稚此刻大腦一片空白。 從前與樓問津并非沒有過肢體接觸,但那多半是她主動或者故意,有時候是看見他等在梁宅的門口,輕手輕腳地貓到他身后去,突然往他身上一撲;或是兩人同坐在汽車后座里,她背靠著車窗,脫下涼鞋,把整條腿都支到他腿上去。 在樓問津那里似乎從無“敢怒不敢言”一說,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他一應都會承受,絕無怨言。正因如此,她才屢屢冒犯,她不相信樓問津真沒有“憤怒”這種情緒。 現在她總算見識到了,他是有的。兩人此刻的姿勢,也絕非從前那些小孩一樣的打打鬧鬧,她能切近感知他的體溫、呼吸和氣息,它們一并將她包圍的時候,她才清楚,過去自己的每一次挑釁,都是多么的不自量力。 梁稚深深呼吸,任何時候,她都不愿居于下風,尤其面對樓問津:“……我和他自然交情不匪?!?/br> “那和你交情不匪的周警官,也一定告訴過你,最后一道手續,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會簽字?!?/br> 梁稚霍然抬眼,對上樓問津審視的目光,“你要出爾反爾?我都已經同意結婚,你還要怎樣?莫非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嗎?就是因為你,我們全家才遭此無妄之災。將人推進水里,再伸手救人……” 她話音驟停,因為樓問津忽然伸手將她后頸一按,她頭低下去,離他面頰只余寸許。 “梁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是你求的我?!?/br> 梁稚早已嚇得呼吸凝滯,視線也定住了,半刻,她意識到,原來他鏡片后的目光冷得嚇人。 ——要憎恨、厭惡一個人到什么程度,才會出現這樣的目光? 她一下懵了,像是突然挨了一悶棍。 她一直以為,樓問津謀奪梁家家產只是狼子野心,可原來竟也有憎惡她的緣故嗎? 為什么? 因為她口不應心,以至于總是對他頤指氣使?還是因為她從來改不掉的大小姐脾氣? 梁稚從沒想到,自己繁亂復雜的情緒里,還容得下一絲委屈—— 她確實脾氣壞,可對他也不算差,六年朝夕相對,那樣多共同生活的回憶。 而他居然憎惡她。 只是一瞬間,梁稚臉上血色盡失,魂魄也像是飛離了一樣,神情空空茫茫。 樓問津盯著梁稚,摟著她的手臂收緊兩分,語氣卻溫和下去:“我做什么了,你怕成這樣?” 梁稚只是緊緊咬住嘴唇,一聲不吭。 片刻,梁稚感覺到摟在她腰上的手松開了。 樓問津嘆了聲氣,捉著她的手臂,讓她站了起來。緊跟著他自己站起身,將她輕輕一推,讓她在沙發椅上坐了下來。 “我叫人給你送一壺熱茶?!闭f罷,樓問津走出了房間。 第7章 #〇七 婚期臨近,梁宅所有人都比平日更加繁忙,蘭姨指揮幾個女傭工包喜糖,古叔將各方送來的禮物清點入庫。 反倒梁稚,無所事事地像個局外人。 午后她去游泳,回來免不了遭蘭姨絮叨,說她也不曉得將防曬霜搽上,一下午曬得皮膚黑了好幾度,馬上要做新娘子的人了,還這樣任性。 梁稚曉得他們的用意,是想哪怕梁廷昭不在,他們幾個看她長大的長輩,也能將婚事cao辦得風風光光,不叫人看笑話。 可梁家早成了一樁笑話,婚禮辦得越隆重,越顯得滑稽。 婚禮前夕,仍不見樓問津人影。 寶星午后倒是過來了一趟,跟大家同步明日婚禮安排:幾點起來化妝,幾點接親,幾點敬茶…… 梁稚打斷寶星:“給誰敬茶?樓問津是孤兒,我爸又還被關著?!?/br> 寶星看一眼梁稚,語氣添了些小心翼翼,“自然是給梁小姐你大伯……” “他也配?!?/br> 寶星不說話了。 梁稚看他,“是樓問津的意思?” “這個……我也不知道,是婚慶顧問擬定的?!?/br> “沒他的授意,誰敢定這流程?!绷褐赡樕茈y看,“你告訴樓問津,我爸被他關了起來,不代表其他人就能沐猴而冠。能允許梁家其他親戚在婚宴上坐上兩桌,已經是給他們面子了?!?/br> 寶星忙說:“我知道了,我這就轉告樓總?!?/br> 他翻一翻手里的單子,“那,那我繼續對流程?”他機警得很,看后續環節里有不妥的,當場自己先斬后奏地砍去了。 所幸梁稚再無異議。 寶星覷一覷梁稚的神情,見似乎緩和了些,自己也松了口氣,笑說:“具體時間不用記,到時候自然有人監管流程,不會出錯?!?/br> “寶星?!?/br> 寶星忙問:“怎么了,梁小姐?” “你知不知道,古代的時候,皇帝不露面,都是貼身太監代為上傳下達?!?/br> 寶星嘿嘿一笑:“今天又讓我賺著五美金了?!?/br> 梁稚挑挑眉,“我要有你這樣的心態就好了?!?/br> “梁小姐你是天之驕女,從小沒吃過苦的,所以不知道,口頭上被人排揎兩句,那真是不算什么。以前我餓肚子的時候,蹲在人家飯店后門要剩飯吃,受過不知道多少白眼和辱罵?!?/br> “我這么罵你,你還覺得不算什么?” “因為梁小姐你罵歸罵,辦事的時候一點也沒為難我,這就行了。反倒那種嘴上說得好聽,實際處處背地里使絆子的,我不愛打交道?!?/br> “在你這兒,我還成好人了?!绷褐扇粲兴?,“……所以他就不是你這樣的想法,才恨我恨得要命?!?/br> 后半句寶星沒聽清,“梁小姐你說什么?” 梁稚搖搖頭。 寶星事情已經匯報完了,順手從文件夾里,抄出一本雜志遞給梁稚,“這個梁小姐你拿去打發時間吧?!?/br> 那是本地最為權威的賽馬雜志,封面上一匹黑馬雙目炯炯,威風凜凜,正是凱瑟琳。 梁稚眼睛一亮,“謝謝你,你有心了?!?/br> 寶星搖頭笑說:“可不是我有心,樓總叫我帶過來的?!?/br> 梁稚一下收斂了笑意。 寶星離開之后,梁稚將雜志翻開,八個版面的專題,全部給了退役的凱瑟琳,排面十足。 在關于凱瑟琳退役前最后一戰的報道里,梁稚看到這樣幾行:筆者知悉,比賽前十分鐘,有兩位不知名的凱瑟琳的忠實馬友,以1比40的賠率,逆勢投注二十萬美金為其捧場,足見這昔日馬場王者的魅力。 梁稚手托腮,陷入沉思。 那時寶星說的話,她實則聽見了——我們樓總千金買一笑,虧了就是賺了。 樓總哪里是千金買笑,分明是為了自己面子:未婚妻只拿一千美金投注,未免寒磣得像個笑話。 如此數著熬著,總算到了婚禮的當天。 梁稚清晨五點便被蘭姨叫醒,夢游似的一番洗漱過后,被按在了餐桌前。 窗外還是灰蒙蒙的,而梁宅已熱鬧起來,各屋亮燈,燈火通明。 一只紅釉描金的碗遞到手邊,蘭姨說是紅湯米圓,吃了討個好彩頭。 “吃不下,幫我沖杯咖啡吧,眼睛腫得要命?!?/br> 蘭姨叫她多少吃一點,“讓你早些睡,你一定是偷偷熬夜了?!?/br> 梁稚也不辯駁。她哪里能睡得著。 草草吃兩口,飲下一杯咖啡。 窗簾打起來,天露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