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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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整個晚上, 她寫好了一封和離書。 她本想寫的很多, 落筆時卻又覺得滿腹心事皆是蒼白無力。她用干癟的筆尖蘸了蘸墨, 以平淡的口緒寫道: 結緣不合, 解怨釋結。南柯一夢, 浮生若影。 一別兩寬, 各自珍重。 擱下筆, 第一縷晨光照射入內臥。 她不愿和離書被綠蕪看見,便將其整整齊齊地疊起來, 悄悄壓在枕頭底下。 青菊說,今天下午相爺會回府。她明明還有足夠的時間去休息,躺在榻上時卻翻來覆去的、怎么都睡不著。 帷帳輕垂,她闔上眼,腦海中一寸寸閃過諸多畫面。 她剛嫁入步府。 步瞻第一次來聽云閣。 他第一次摟住她的腰,第一次親吻她 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姜泠閉著眼,幾乎要溺死在他的吐息之間。 她并非頑石,亦非草木。她也曾天真地想過,步瞻眼底片刻的柔情并不是刻意偽裝,也曾渴望過,自己能得到他為數不多的愛。 她跪在佛堂里,雙手合十,為他祈福。 她站在掛滿了紅綢的姻緣樹下,一筆一畫,虔誠地寫下他的名字。 她也曾想過,與他到白頭。 崢嶸閣。 步瞻回來時已近黃昏,秋冬之際,天總是黑得很早。他走進屋時,去掉了外頭那件雪氅,只留了件單薄的衫,妥帖地覆在男人身上,襯得他愈發清冷斯文。 外頭有人傳報,說夫人來了。 緊接著便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從生下煜兒,姜泠的身子愈發羸弱。如今迎著光望去,談釗覺得夫人比先前更清瘦了幾分。薄薄一層寒光籠在女子身形之上,她仿若迎風微斜的弱柳,大風稍一刮過,她便要傾倒。 見了她,桌案前那人的表情并沒有多少變化。他僅是掀了掀眼皮,淡淡問了句:怎么來了? 畢竟自她難產后,聽云閣的門就一直關著,她不愿再見到任何人。 聽見他平靜的聲音,姜泠的心還是忍不住揪了揪。 再一次,她替自己感到不值。 月輝輕落,沿著床邊的桌案寸寸攀爬上男人的衣袂。姜泠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以鎮定的語氣道:妾有要事想要與相爺單獨說。 步瞻看了眼站在一側的談釗,后者示意,朝二人拱了拱手,繼而帶著其余侍人走出房間。 房門被人從外輕輕帶上,叩出輕微的聲響。 見她半天不吭聲,步瞻便擱下筆,放眼望了過來。 他的目光幽深,帶著幾分探尋。一雙精致狹長的鳳眸微勾著,令人感到幾分說不上來的壓迫。 姜泠取出那封疊得方方正正的和離書,遞過去。 步瞻也伸手,二人的手指碰了一瞬,又快速撤開。 他將手里的東西展開,入目三個娟秀的簪花小楷和離書。 男人手指頓住。 片刻后,步瞻似乎緩回神思,捏著那封和離書轉過頭。他的眼神里帶著幾分疑色,緩緩道:你要與我和離? 姜泠垂下眼睫。 是。 她斂目垂容,竟有些不大敢看對方。男人坐在桌案前,不知用什么目光打量了她良久,終于,耳畔傳來卻輕輕一聲笑。 他眼底的疑色消散,和離書被隨意丟到桌案上。 聽見他的笑,姜泠抬起頭。 只見男人瞳眸幽深如墨,眼底的情緒讓人看得并不真切。姜泠不知他有沒有生氣,短暫地沉默之后,他竟點頭:可以。 姜泠微愕,沒想到二人會和離得這般容易。 然而下一刻,她就聽見對方淡聲道:但是孩子要留下來。 為何? 她蹙眉,語調也失去了先前的鎮定,煜兒是我的孩子,是我在鬼門關把他生下來的。 他是步家的孩子,步瞻看著她,姜泠,我不會讓我的血脈留存在外。 許是他的語氣太過輕緩,他的目光太過平淡。 她的心又寒了半分,手腳變得冰冷。 周遭又陷入一陣靜默,寂靜寒冷的夜色里,二人無聲地對峙著。 終于,她鼓起勇氣,倔強地望向案前之人,倘若我非要帶著孩子走呢? 步瞻啪嗒一聲,扔下筆。 濃黑的墨在桌案上濺了開,原本平攤開的卷宗上也沾染上了墨痕。梨花雕木椅在地上刺啦一聲響,那人逆著光,緩步走了過來。 姜泠下意識地往后挪了挪步,卻退無可退,只好硬著頭皮,與他對視。 男人低下頭,冷聲:你大可以試試。 他的目光里,有壓迫,有威脅,還有幾分不屑一顧的輕嘲。他渾身上下盡是危險的訊息,登時便讓姜泠從脊柱底流竄上涔涔冷意。 她忽然感到呼吸發難。 步瞻僅是站在她面前,姜泠便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被對方禁錮得牢牢實實。靜謐的夜色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她狠狠地束縛住,不得逃脫。 煜兒在這里,她又怎舍得離開? 姜泠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惱怒,瞪圓了眼:你故意的? 一向乖順的小白兔,在此刻突然露出鋒利的爪牙,引得步瞻微微一怔,繼而不咸不淡道:隨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