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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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她一見是女嬰,一見自己還健康活著,心里想:啊呀!上天不慈憐! 她掙扎著要抱她藏起來。 如果是兒子,她也許就不管了,自己死去,任岑三狗養他。但是女兒,她一定要藏她起來,否則…… 可是她的頭剛抬起來,手剛奮力抬起了伸向女嬰,身子卻僵住了。 因為她看見她的丈夫,這個兇惡的男子,怒目直直地闖進來。 一向面容風波不起的她,簡直用盡自己一生的失態,向他使勁氣力喊:“別碰她!” 但這個一見是女兒,就紅了眼的男子,沒有一刻商量的余地,也不答一個字,就粗暴地提著剛出生的女兒出了房門。 等她下身還殘留著血,臍帶拖著,憑著意志虛弱地扶墻走到門外。就見她的女兒,已經被岑三狗按照岑家村溺殺女嬰的傳統,被拋入了屋后的糞坑。 因糞便的黏膩,孩子咕嚕冒泡,沒能沉下去。這個男人,又提起一桶沸水,澆了下去糞坑。 一時萬物俱寂,她的耳朵里,只聽得到沸水燙開皮rou的滋滋聲。 女嬰一聲也不喊——就這樣骯臟地、痛苦地、來不及發出自己的冤曲,在糞池就告別了初生的人生。 十六歲這一年,她初生的女兒成了這個時代,無數被溺殺的女嬰中的一個。 她后來心里總是想:兒啊,你那時為什么不哭呢。你為什么不喊吶!哪怕是死前哭一聲,抗議這個世界——娘也好記得你的聲音,死后去尋我無緣的女兒! 自然,她后來才想起來,那是因為她自己當時昏過去的緣故。她當時心里什么東西被活活剜出來一樣,一聲沒吭地癱在地上,昏過去了。 ☆、第45章 人間路〔四〕 張若華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本能地要跳進糞坑去撈那個女嬰。 只是張望了半天也看不見,原來岑三狗把那具小小的骨rou同糞便一起挑出來了,埋到不知哪里去了。 她身體虛弱地躺在干草鋪上,聽到鄰家那個臉皺得和老狗的皮一樣的老太婆,好像是奉了自己的使命似地,倚老賣老勸她:“你呵! 女人生孩子,若生下的是男嬰,則一家人都歡把你捧上天,盡享清福。若生下的是女嬰……嘿嘿,那你以后,可就晦氣了!平白地見了人都矮一頭,哪怕身子再虛弱疼痛都得下地干活。這呀,都是女人命不好?!?/br> 老太婆靠近她耳邊,理解又貼心似地悄聲說:“現在這個女嬰死了,豈不好嗎?至少罵你晦氣的證據沒了?!?/br> 張若華虛弱的躺在床上,只是直直看著上方,眼神發木,任由老太婆信口開河。 老太婆說累了,嘀咕著走了。岑三狗進來了。他還是那副樣子。他還難得地沒有賭的發昏,贏了一點小錢,竟然給媳婦帶回來一小包糖,說了一句:“不要怨我。養不起?!?/br> 張若華在他臉上搜尋半天,找不到一個殺了女兒的人的神態。似乎他根本就沒有泯滅了那一條生命——當著一個母親的面。 左鄰右舍聽說岑家那個溫順的年輕媳婦,竟然拖著這幅虛弱的產后身體,要和岑三狗拼命。 以老太婆為首,一干人等立刻吃了一驚,匆匆趕過去,他們就幫著岑三狗攔她,一個個說:“呵呀!發了失心瘋了!” 在岑家村,在許許多多的人們聽說過的事例里,張若華這樣的,都是稀奇人。 溺殺女嬰,這是自古以來就是廣大農村里天經地義的事。多少母親只是干嚎幾聲,第二天依舊該種地的種地,該劈柴的劈柴,一家人的生活絲毫不受影響。 幾曾見過還要為了一個晦氣的女嬰,而同丈夫尋仇的? 因此,最后還是身體虛弱又氣力小的張若華,又挨了一頓打。 從此以后,她一向平心靜氣的心靈里有了一塊沉在心靈之海的黑色石頭,常常攪得碧波浪卷。她那雙大而圓的多情眼睛,有時候呆滯,有時候竟然也有了冷冷地的眼光。 只是因她從不吐露心聲的一慣習性,她仍舊是表面平靜的。誰也不知道這個瘦弱的年輕媳婦,心里翻滾的波浪到底是什么。 自這一場生產后,岑家實在是窮得慌。 地,是抵給地主了。牛,賣了。岑三狗因為賭、酒,竟然慢慢身體有病了,又要吃藥。而張若華雖然奇跡似地沒有大問題,但是因為這場生產,還是虛弱地推不動磨。 家里眼見地一日日窮得過不下去了。 很快,岑三狗就起了典妻的心思。 一天回來,岑三狗坐在那,吸煙。門外有吵吵嚷嚷的聲音。他就走出去了。 張若華的身體還是不怎么好。她扶著土坯墻,往外面看。 然后就看見,一個穿著長衫,留著山羊胡,肚子鼓囊囊的中年人,長得還頗斯文。他身邊還站著那天那個鄰居家,據說和岑家有遠親的老太婆。 他看了看岑三狗,拱手一下,對岑三狗說:“雖然請了中人媒婆子,但是我還是得親眼看看?!?/br> 岑三狗搓了搓手:“那……雖然……也不是白看的?!?/br> 中年人就說:“不缺你的?!?/br> 中年人剛伸直脖子,就對上了張若華看出來的眼神。他似乎悚然一驚。 等張若華勉強地扶著墻,有些踉蹌地進了內屋,她在屋內聽到這個陌生人很疑慮地說:“模樣打扮一下,是好的。但這個樣子,能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