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更瘦了
又是春天了。 海南的三月還是很舒服的時候,三十度不到的天氣,雨水也不多,現在是旅游淡季,街上沒什么游客,四處都清凈了不少。 小吃店現在不能叫小店,該叫大店了,這幾年重裝擴建了幾次,規模越來越大,員工越來越多,經營模式也越來越現代化,為了方便年輕的外地游客增加了掃碼點餐和線上取號,不知不覺的,竟然發展成了當地鼎鼎有名的“必打卡”網紅店。 “阿陽,這個臺面擦得不行,還有水漬怎么行呢,時間久了會發霉的,快去找塊干抹布再擦一下吧?!?/br> 秦頌一邊說著,一邊摘下口罩往外走,到店門口轉了一圈,發現外面空無一人。 他有些奇怪,從甜食檔口繞到小吃店門前,仍然沒見自己想找的小小背影,于是走進了店里。 “阿嬤,小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沒看到他?”他發問。 “妚囝在門口耍遙控車啰,頭先叫伊都無欲進來!”陸阿嬤正在忙活,頭也不回地說。 秦頌又出門看了一眼,還是沒人,門前的這一條坡路上上下下,也沒有小孩子的身影。 “沒有啊,”他有點急了,“不會是跑丟了吧!” 陸阿嬤聽了這話,終于放下手里的東西,也跟著出來到門前,四處打量了一圈。 “奇嘞,頭先還見伊在這里啵,”她皺眉嘟囔著,“也就才一小時……” “一小時?!”秦頌大驚,放五歲的聽障孩子一個人在門口玩,一小時沒見也不擔心,心大的真是夠可以的! 這陸阿嬤心善人好,但就是對看孩子這事太粗枝大葉,最早嬰兒車滑下去就不說了,這些年要沒有他看著,他真擔心這孩子能不能平安長大。 他進到店里加速打聽了一圈,大家都搖搖頭說沒看見,又跑出去到鄰近店鋪問了,依舊是一樣的答案。 他腦子“嗡”的一聲,想,壞了,孩子丟了! 現在這年代雖說不至于有拐賣孩子的,但陸司遠和尋常孩子又不同,他先天性聽力障礙,一年前才裝上人工耳蝸,到現在話還說不利落呢,萬一跑到馬路上沒注意到車,那后果不堪設想。 他馬上發動大家一起出門去找,自己也沿著街道一路走一路四處打聽。 陸司遠膽子小,平時活動范圍也不大,常去的就是店附近的小公園和滑梯,他找了一圈,都沒有,又去了街口的冷飲店,也一無所獲,他越找越急,在路上跑著四處張望,幾乎要準備停下來報警了。 可就在即將穿過一條繁華的馬路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陣有些耳熟的哭聲。 他馬上循著那哭聲看過去,發現竟然真的是陸司遠,他在馬路對面的一棵行道樹底下被人抱著,一張小臉哭得皺成了一團。 “小遠!小遠!”他想都沒想,大聲呼喊著拔腿就沖了過去。 他滿眼里只有孩子,壓根兒沒注意那個背對著馬路抱著孩子的人,只用余光看那人很高很瘦,頂著一頭金發。 陸司遠聽到秦頌的聲音,馬上含糊不清地叫著沖他伸出手,趙楚耘也張開胳膊奔過去,兩只手交握,抱孩子的人有些錯愕,但順勢就把孩子遞了過去,一大一小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你跑哪去了?一個人跑這么遠也不說一聲,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們都嚇壞了!” 秦頌的話語里有些氣,連說帶手語地快速比劃著,這是這幾年養成的習慣,陸司遠對語言的掌握還不都熟練,需要看著手語輔助理解。 “我…不四、古意的……我、我……”陸司遠哭得更厲害了,像是知道自己錯了,不安又委屈地掉著眼淚。 “好,好,沒事了,是我不好,我太著急了,不該兇你的……”秦頌看著孩子哭,這會兒氣也消得無影無蹤,心疼地給他抹掉眼淚,把孩子抱進了懷里。 陸司遠還在抱著他的脖子嗚咽個不停,秦頌安撫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面前還站著個人,趕忙抱著孩子站了起來。 “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謝您好了,謝謝您幫忙照看孩子,請問您——” 他話沒說完,一抬眼,卻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起身太猛產生了幻覺,正午的陽光亮得刺眼,他反復眨了幾次,才確定自己眼前這張臉是真實存在的。 是趙楚月。 是她,但又……和記憶里那個模糊的樣貌不完全相似,秦頌楞楞地望著她,仍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更瘦了?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瘦削的臉頰上幾乎沒有一點rou,兩側下頜線刀鋒一般地揚上去,膚色更是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白,她的頭發剪短了,只到鎖骨,染成了冷調的淺金色,一眼看上去簡直像個魔幻電影里的精靈。 此時此刻,她也正怔愣地盯著自己,完全出乎意料的樣子。 是該說些什么的。 秦頌從未設想過重逢的這天,他們分開得太久了,久到連腦海里的面目都有些模糊,該怎么說?你好?好久不見,還是好巧?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看著她,卻下意識把陸司遠護在懷里,后退了半步。 可這一點輕微的動作,卻像丟進平靜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兩人之間僵局。 趙楚月的眼里似乎有些一閃而過的情緒,她也退開一點,干笑著率先開口:“……是你啊,沒想到會在這見到你?!?/br> “你怎么會在這?”他反問。 “在這邊工作,錄一個綜藝……” “哦,這樣,”他點點頭,“剛才是你找到他的嗎,謝謝你照顧他了?!?/br> “不用謝呀,我就是路過,看到有個小孩在這邊走邊哭,就想著過來看看是怎么回事,沒想到是你的……”她頓了頓,試探地問:“對了,這孩子和你是……” 可她這話一出口,瞬間激起了秦頌的警惕,他皺眉,語氣冷淡地說:“這和你沒有什么關系吧?!?/br> “啊,不,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我……”她有些慌亂地辯解著,最后低下頭,自嘲地咧嘴笑了一下。 “你確實沒必要告訴我?!彼吐曊f。 他們正在說話的時候,一邊又有人跑了過來,承風穿了條很有熱帶風情的短褲,揮著手大聲道: “打聽到了!姐,那家店老板說這孩子是隔壁那條街一家小吃店的孫……” 他越跑越近,越近就越能看清面前和趙楚月面對面站著的人是誰,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也不動了,目瞪口呆地望著秦頌。 “耘、耘哥?”他結結巴巴地說:“怎么,怎么是你???” 五年未見,承風的樣貌看起來成熟不少,再不是當年那個戰戰兢兢的毛頭小子了。 但再次聽到這個稱呼的感覺實在有些微妙,秦頌深呼吸一下,感覺像上輩子發生過的事了。 他并沒有理會承風,只是朝著反方向再退一步,說:“好了,我還有事要做,就不和你閑聊了,你應該也很忙吧,謝謝你抽出時間來幫我照顧他,謝謝你了?!?/br> 他的話語客氣又疏離,趙楚月想不出什么挽留的借口,只是茫然地張了張嘴。 “哥!我———” 她剛一開口,秦頌馬上轉身,他眉頭緊鎖,凌厲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掃過來,讓趙楚月馬上不敢再說了。 “再次感謝你,”他說:“再見?!?/br> 他說完這句話,就抱著陸司遠離開了,小孩子圈著他的脖子趴在他肩頭,好奇地看著那個短暫抱過自己的人,表情悵然。 但秦頌大步流星,一次都沒有回頭。 可他實際上也做不到像看上去那么冷靜,他的步伐越來越快,幾乎要跑起來了,轉過一條街角之后才猛地停住腳步,在原地大口喘息起來。 是趙楚月,她為什么會在這?她在這里干什么?! 他不安地轉頭看向自己來的方向,沒有人,她沒跟上來。 他本能地不太相信這一切只是巧合,趙楚月的手段他再清楚不過,只要她想,別說是拐一個孩子,就是把小吃店一把火燒了估計也不會眨眼。 他回憶著腦子里這幾年關于趙楚月的記憶,近兩年以來有關她的消息并不多,她似乎已經不怎么拍戲了,最后一次大新聞是去年,娛樂圈有一起關于雷士昌的性侵訴訟案,趙楚月作為證人公然上庭。 這件事因為涉及受害者之多,時間之久,又有趙楚月這樣級別的明星牽扯其中,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不過最后似乎因為證據不足,也不了了之了。 可是她到底想干什么呢,好不容易消停了幾年,好不容易才過上安穩的生活,難道她又要來毀掉這一切嗎? 他心跳如擂鼓,焦慮的心情被陸司遠察覺到了,小手安撫地摸著他的臉,貼在他的身上。 “沒關系,叔叔沒事,”他拍著他的后背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他很快帶著陸司遠回去了,這件事沒有告訴任何人,只說是路過的游客撿到了孩子,眾人也沒再多問。 一整個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寧,坐在店里時不時地向外張望,所幸并沒有什么異常。 店里的生意越來越好,前些年為了擴張店面把隔壁盤了下來,重裝之后菜單也有所豐富,為了提高效率,陸阿嬤就把冷飲和甜品檔口單獨隔了一小間出來,給秦頌負責了。 他這邊的工作比起小吃店簡單不少,到晚上打烊以后收拾干凈后廚,準備把在他這玩到睡著的陸司遠送回去,然后就回家了。 可剛把孩子抱起來關燈鎖門,走到門口時,他就聽到了一陣刺耳的陶瓷破裂的響聲。 他趕忙出來,看見隔壁的小吃店門口,燈光昏暗的馬路上,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正站在臺階下。 她的穿著很簡單,一件合身的黑色T恤配工裝褲,身上背了一個很大的戶外雙肩包,黑色長發簡簡單單在腦后扎了個馬尾,整個人看起來利落且干練。 而陸阿嬤則站在臺階之上,她還穿著圍裙,身子微微發顫,臉上明顯帶著怒意。 這是什么人? 秦頌慢慢靠近幾步,他走近了,才看到女人臉上有著濃重的疲憊,她手里還抱著一個用紅布包裹的東西,秦頌眨眨眼,一下就認出了那是什么。 “我回來了,”她沉聲說道:“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