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
六月中旬,前后歷時叁個月,電影終于正式殺青。 最后一場戲,主角騎著輛破舊的二手摩托,沿著公路行駛進綿延不絕的大山,只給所有人留下一個渺小又平靜的背影。 殺青宴上,趙楚月作為絕對主角被簇擁在眾人中央,她喝得微醺,像一朵熱烈綻放的花,明艷動人,自如地游走于人群之間。 趙楚耘融不進去,于是在旁安靜看著,再一次感嘆趙楚月這整個人,這一張臉,天生就是該活在聚光燈下。 一場宴席落幕,也標志著這夢幻一般的叁個月劇組生活,正式迎來終結。 回北京之后,兩人依舊是住在一起。 趙楚耘提出過要回家,不出所料地又被拒絕了,他說哥哥meimei總住一起算什么事啊,趙楚月理直氣壯,說那是別人家感情不如我們好。 不過他還是回家去了一趟,趙楚月像是怕他跑了就不回來似的,也跟著一起,大門打開的瞬間,兩人都聞到一股灰塵混合著霉味的味道。 算起來,從一月中旬之后,他就沒有回家住過了,時間一晃五個月,家具上都落了一層薄灰,沙發床鋪也變得灰撲撲的。 趙楚耘打開窗通風,利落地到衛生間接水就開始大掃除,留趙楚月一個人捏著鼻子在客廳里坐立難安。 “我說你還收拾什么啊,又不住這了,干脆退租徹底搬到我那去唄?!?/br> 趙楚耘干著活,頭也不回地說:“不行,租期到今年年底呢?!?/br> 趙楚月捕捉到關鍵詞“年底”,語氣好了一些。 “那你也沒必要親自干啊,找個保潔來打掃一下不行嗎?” “大小姐,我就這么小的地方,要什么保潔啊,”他笑了,說:“你不想等就先回去嘛,沒必要在這陪著我?!?/br> 趙楚月走又不想走,“哼”了一聲,老實了。 簡單清理過衛生之后,趙楚耘再次檢查了門窗水電,鄭重關上了防盜門。 其實這屋子一直空置著,他還是很心疼的,他現在連工作都沒有,除了不愿花的信托一點進項也沒有,完全是在消耗前幾年的存款。 不過很快,他的銀行卡就收到了一筆非??捎^的的巨款。 趙楚月轉給他的。 他眼睛都瞪圓了,問:“你轉錢給我干嘛?” 趙楚月理所當然,“工資啊?!?/br> “什么工資要得了這么多??!”他數著那后邊的一串零,這要是工資,他的月薪要達到驚人的叁十萬了。 “我想想,私人助理、生活助理、廚師、營養師、睡眠助理、心理醫生……”她掰著手指一樣一樣數,最后說:“哎,再多我也記不得了,但你這么多頭銜呢,這些工資不多呀?!?/br> 趙楚耘無奈道:“睡眠助理是什么???” “就是你每天晚上給我布置床呀?!?/br> “廚師呢?我可沒給你做過飯?!?/br> “你好健忘啊,”她抱怨,“不是煮了一次雞蛋嗎?!?/br> “承風還給你切過沙拉呢,你給他廚師那部分工資了嗎?” “那不一樣嘛,你這個是親情價,”趙楚月沖他眨眼,說:“他工資不低的,你別替他cao心了?!?/br> 末了,她又補了一句:“但你還是別告訴他啊?!?/br> 趙楚耘很想糾正親情價應該是更便宜而不是貴,但看她堅決的樣子,想想還是算了。 多的他就先存起來嘛,反正趙楚月是不缺錢,和她這樣的人爭執這百八十萬,對她來說還不夠浪費時間的。 只是想想承風,從早到晚忙前忙后,而自己什么都不干就能湊出這么多工資名目,愧疚極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開始繼續找工作,不過現在正是各大高校的畢業季,春招失利的畢業生們扎堆求職,相比幾個月前,崗位緊缺了不少。 而他經歷了和趙楚月這幾個月的親密相處,心里也有些動搖,要離開北京的想法沒有那么強烈了。 只是繼續待在北京,他大概率無法再找到和上一份工作同等級的單位,只能去更小的公司或更低的崗位。 他長久地盯著屏幕上四位數的薪資水平,看到眼睛都發酸了,疲憊地揉了揉臉。 更低的崗位,意味著他可能要和畢業生們競爭,而他比起那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雖然經驗更多,年齡卻是劣勢。 他快叁十了,勤勤懇懇工作五六年,到頭竟然來一事無成,又回到了原點。 趙楚月看他找工作不順利,時不時就來旁敲側擊地游說幾句,比如:“上班多累啊不如跟著我吧”、“上班不賺錢啊不如跟著我吧”之類的。 總是核心觀點就是——都是工作,不如跟著她一起工作。 趙楚耘每次都是笑笑,不接話。 他看得煩躁,索性不看了,電腦一合離開了書房。 今晚他還有別的事要做,去小陳的生日聚會。 年輕人愛熱鬧,每年生日都要大cao大辦,晚餐轉戰宵夜再轉戰KTV,認識不認識的一大群人,不到下半夜堅決不回家。 趙楚月不在,但她聽說他要去生日會,特意提前帶他去商場搭配了一身行頭,從頭到腳,一件不漏。 這或許是娛樂圈里的人的職業病,再小的場合也要花孔雀一樣的打扮靚麗,她原本還想讓化妝師給趙楚耘做個造型,被他極力拒絕才終于作罷。 趙楚耘平時穿衣服都是舒適為主,難得穿一回正裝,有種非常不自在的感覺。 當時趙楚月給他挑衣服,他就困惑地問為什么大晚上吃個飯要穿西裝啊,趙楚月一邊整理領子,一邊說因為里邊的襯衫很休閑,所以外邊要搭得正式一些。 搭配完了,她抱著胳膊在一邊,對自己的作品看了又看,滿意的不得了,趙楚耘不懂這些時尚的門道,但是,確實好看。 不過那時是在商店的射燈底下,今天他自己站在鏡子前,思來想去還是把項鏈和手表都摘了,太惹眼。 但即便如此,當他出現在包廂門口的時候,還是引來了屋里的一陣sao動。 都是關系很好的同事們,小半年沒見,一個個驚喜地圍上來。 “耘哥!你來啦,好久不見??!” 小陳一路風風火火地跑過來,連男朋友都丟下了,滿臉欣喜。 “好久不見,祝你生日快樂!”趙楚耘笑著回應,順便把禮物遞給了她。 “今天也太帥了耘哥,半年不見怎么變這么有魅力,是為了見我特意打扮的嗎?” 年輕人口無遮臉愛開玩笑,也沒人當真,大家哄笑著看向小陳男朋友,他紅著臉把她拉走了。 “哎,但是小趙,你現在可是容光煥發了呀,這造型太搶眼了,穿得簡直和叁里屯的網紅一樣??!”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同事開口。 “哎呀什么網紅,姐,現在那都是貶義詞啦!”另一個同事糾正:“要像就直接像明星,小趙,你闖蕩娛樂圈去啦?” 趙楚耘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還真闖蕩娛樂圈去了,只不過闖的是后臺。 “哪跟哪呀,就是太久沒見大家了,想穿得正式點?!彼Φ?。 大家正熱火朝天七嘴八舌地聊著,作為主角的小陳張羅著大家趕緊坐下,準備起菜了。 今年的場面比不上去年,桌上十幾個人,一半都是熟面孔的同事,其他小陳的朋友們性格也和她差不多,熱情又大方,一大桌人很快聊到了一起。 鄧容下班去接女兒來晚了,進門的時候目光落到趙楚耘身上,也沒忍住臥槽了一聲。 這一晚上,對于他穿著的討論已經進行了太多次,趙楚耘不是個習慣做人群焦點的人,被大家看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 從餐廳散場之后,大家又不出意料地前往了KTV續攤。 小陳是早喝多了,抓著麥一邊喝旺仔一邊“該怎么去形容你最貼切”,大家在昏暗的光線下分散成無數組,各自閑聊著。 “耘哥,所以你這半年到底哪里發財去了,新工作怎么樣???”一個年輕的Beta男同事問。 “什么發財,我還沒找到工作呢,”趙楚耘有點醉了,說:“走的不太體面,不好找的?!?/br> “真的假的,我四月給你發微信約你釣魚,你可說你不在北京呢?!编嚾菡f。 “是不在啊,我……旅游呢,趁季節好出去玩玩,”他略一思索,說:“我那時候在浙江?!?/br> “啊,四月去浙江,真羨慕你啊……” 男同事露出羨慕的神色,但片刻之后又反應了過來,趕忙找補,“不對,哥,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我我……” 趙楚耘笑著擺擺手,“哈哈,沒事的,我懂你意思?!?/br> “哎,其實從哥你走了之后,咱們公司的氛圍一直也不大好,”他嘆氣,有些悵然地說:“老同事離職了好幾個,辦公區氣氛也沒以前活躍了,也就今天在外邊大家還開心點?!?/br> “也是沒辦法的嘛,之前出這么大的事,肯定人心惶惶的……”鄧容低聲道。 趙楚耘苦笑,這個“大事”自然指的是泄密的事,也難得這些昔日的老同事們還肯相信自己,愿意叫上自己出來聚會。 “不過說起來,小趙,當時泄密到底是誰干的,你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嗎?”另一個同事問道。 此話一出,大家都有些沉默了。 他離職之后就沒回過公司了,除了鄧容再沒和任何人討論過當時的細節,他知道大家一定是有疑問的,只是礙于情面,這一晚上誰都沒有開口。 而此時或許是眾人都醉意上頭,終于有人問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