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像此刻慶幸兩人的親緣
四月底,天氣徹底熱了。 或許每個普通人都幻想過娛樂圈的神秘,想象劇組里狗血抓馬的日常,但你身處其中,其實只有日復一日枯燥的布景、打光、對戲,一條接一條的拍攝,枯燥的要命。 趙楚月這樣級別的演員,在現場的時間已經幾乎壓縮到最短了,在化妝間里吹著空調化妝,休息時有房車或者獨立的休息室,要說辛苦,還真談不上多辛苦。 趙楚耘有時候閑不住,會一個人跑到現場看工作人員做前期準備,看道具師、攝影、光替和導演反復排演。 中午十分,一天最熱的時候,群演們人頭攢動地躲在為數不多的陰影底下,扒拉幾口盒飯,然后倚著墻根就睡了過去。 趙楚耘出去轉一圈,再回休息室看看翹著腳在沙發上玩手機的趙楚月,頗為感嘆。 或許是因為自己也出身普通家庭,所以他看到這些拿著有限薪水卻忙忙碌碌的人,非常共情。 而像趙楚月這樣的人,一出生就在羅馬,享受著家庭和整個社會的供養,一輩子都無憂無慮地走在光明通達的大路上。 不知怎么回事,他站在太陽底下,想起了林千夕。 他們有很長時間沒有聯系過了。 過完年后的二月,他給她轉了兩萬塊錢作為這個學期的生活費和學雜費。 趙楚耘知道她沒有答應過接受生活費上的資助,可他還是想給,以期減少一些心理上的愧疚。 林千夕給他回復了一條很長的短信表示感謝,甚至不是微信,是短信,趙楚耘反復看了很多遍,刪刪改改,最終沒有回復。 有些朋友是這樣的,即使無法互相聯系,心里也會惦記著彼此。 他在外面走神的工夫,一個工作人員匆匆忙忙奔過來,女孩一身的格子衫鴨舌帽,發絲都熱得貼在了臉上。 “耘哥,導演說半小時開機,可以請趙老師到現場準備一下了!” 趙楚耘點頭,說:“好,我叫她?!?/br> 他在劇組待著,其實身份也有點尷尬,看似是助理的崗位,但又是趙楚月的家人,他剛來時,看得出大家都對他的位置有些吃不準,叫得猶猶豫豫的。 一來大部分人根本沒聽過趙楚月還有個親哥,二來兩人長得完全不像,絲毫沒有說服力。 趙楚月把他帶進劇組這事,鄭秋茗是最不滿的,打了好幾通電話大發雷霆,那時他們恰巧在一起,趙楚月只聽了叁句就掛斷了,然后拉黑了她的號碼,輕飄飄丟下兩個字——“聒噪”。 不知道為什么又突然想到了這些,趙楚耘聳肩,進屋去把趙楚月叫了起來。 楊安宜也在他們這,坐在桌前對著平板電腦寫作業,她最近沒事就往這跑,更意外的是,趙楚月也沒攔。 趙楚耘對這種融洽的氛圍非常詫異,難道說趙楚月還真有做好mama的潛質嗎? 他想象一下,同樣感覺一陣惡寒。 今天要拍的戲難度比較大,哭戲和特寫鏡頭很多,趙楚月和他講過,這幾乎是整部電影里情緒最復雜的一場了。 十六歲的主角被伯父帶去長輩的壽宴,席間遇到兒時最喜歡的小姨,她試圖向小姨傾訴,求她把自己從伯父家里帶走,最終意識到其實大人們早對伯父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只是所有人把她當作燙手山芋,無人愿意插手而已。 那一段主角得知真相后,被伯父上下其手,而所有人視而不見的劇情,趙楚耘第一次看劇本時就不適地皺起了眉頭。 趙楚月沒說過哪一段“和那時侯太像”,或許是每一段,趙楚耘沒忍心問出口。 她可能是在醞釀情緒,也可能真的心情不好,總之一路無話,到了現場更是和伯父的演員簡單對一下臺詞,就去一邊準備入戲了。 半小時轉瞬即逝,打板發出脆響的時候,趙楚月已然是一副與平時全然不同的,局促、恐慌的面容。 她這場的服裝是一條淺藍色的無袖連衣裙,長發披散在白皙瘦削的肩頭,是一種病態又凄慘的美。 狹小逼仄的洗手間,她被伯父壓在冰冷的瓷磚墻上,男人粗糙長繭的大手一只握著她的腰,一只掐著她的下巴向上抬起,趙楚月垂著眼,眼皮不住地顫抖,滿是恐懼。 饒是知道只是拍戲,周圍有無數鏡頭對著,趙楚耘還是倍感不適。 由于空間太小不能一次性布置所有攝像機,這條拍了足足七遍導演才滿意。 最后一遍喊“咔”時,趙楚月的臉都被捏紅了,眼眶也紅得不像話,男演員一秒鐘從她身上彈開,抱歉地說:“沒事吧楚月,還行嗎?” 像這種情節,作為情緒更激動的被施暴者,很難入戲,也很難出戲。 趙楚月撐著墻,無言地擺擺手。 趙楚耘馬上上前扶住了她。 她精神還算可以,到一邊坐下喝了口水,勉強地笑了起來。 趙楚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臉頰上的指印。 “很嚴重嗎?”她問:“我下巴到后面都沒什么知覺了?!?/br> “挺紅的,估計要等一會兒才能消下去了?!?/br> 工作人員在準備下一場的燈光,化妝師見縫插針地上來補妝,試圖蓋住那些紅印。 片刻之后,下一場的拍攝也開始了。 這場是一家人飯后閑談的場景,人數很多,主角原本坐在房間的角落里,直到被伯父叫到,過去坐在了他的腿上。 伯父抱著主角,雙手伸進裙下猥褻,在場的所有人默契地轉開目光視而不見,一家人談笑風生其樂融融,與絕望掙扎的主角形成鮮明對比,是整部電影前半段的最高潮。 由于人物太多,前幾遍,導演都覺得情緒和表演上有些不到位,反復叫停溝通了很久,重拍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一遍拍下來,趙楚耘才終于完整看清整場表演。 其實這場戲還算隱晦,很多鏡頭拍不到的地方男演員的手只是假動作,趙楚月并沒被碰到,但她又表現出了十足十的恐慌與壓抑,讓監視器后的人們也忍不住跟著揪起了心。 全景結束,緊跟著還有特寫鏡頭。 其他演員全部離開,人群中央只剩下主演兩人,攝像機、燈光懟到跟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兩人身上。 趙楚耘在一旁看著,這種詭異的感覺,竟和電影此時此刻要表達的情緒如此相似,人群中隱秘無聲的猥褻,和眾目睽睽下痛苦的表演,如出一轍。 他心跳得很沉重,如同被人扼住喉管,喘不上氣來。 忽然,他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他拿起來一看,未知屬地,陌生號碼。 或許是sao擾電話也不一定,但趙楚耘向來是推銷廣告也要接起來聽幾秒的,他沒有直接掛斷的習慣。 他又看了一眼趙楚月,這是特寫鏡頭的第一遍,按他這些天對導演的了解,就算一遍過了,他也至少要再保一條。 于是他握著手機快步出去了。 現在已經是傍晚,片場外到處是來往的工作人員,他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那話那頭沒有立馬回應,而是一陣信號不穩的電流聲,好幾秒,才傳來一句“您是趙楚耘先生吧?!?/br> “對,我是?!?/br> “我有一些照…我……在您………” 對方的話斷斷續續聽不清楚,趙楚耘看了看屏幕,發現只有一格信號。 “我這里信號不好,抱歉,不需要了?!?/br> 他壓根沒聽懂對面在說什么,但憑這一句支離破碎的話,估計不是推銷就是詐騙,沒有耐心聽了。 他果斷掛斷,順手拉黑了這個號碼。 這附近信號一直不好,他上個月就發現了,時不時就是無服務,連收個驗證碼都費勁。 為了這么通電話跑出來一趟,早知道直接拒接就好了,趙楚耘嘆氣,收起手機回去了。 然而等他回到現場,卻發現拍攝似乎中止了,所有人圍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他湊過去,看到人群中間的竟然是趙楚月。 她坐在椅子上,弓著身子,劇烈地咳嗽。 趙楚耘一驚,連忙擠開人群到她身邊,緊張地蹲下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楚月?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趙楚月聽到他的聲音,勉強抬頭,她咳得臉都紅了,眼里噙著生理性的淚水,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你…咳……你剛才去哪了?”她問。 “我哪也沒去,到門口接了個電話?!彼抗馔断蛞贿叺某酗L,焦急地問:“她怎么啦?剛才發生什么了!” “沒什么事,耘哥,你先別急!”承風慌忙解釋:“就是演得可能有點入戲太深了,情緒有點激動,應該沒什么事的?!?/br> 承風不知道那些往事,覺得沒什么關系,可趙楚耘是知道的,他只能一邊拍著背給趙楚月順氣,一邊在心里自責剛才干嘛要離開。 趙楚月攥著他的力氣極大,甚至握得有些痛,但他無心在意。 “沒事了,沒事,我在這呢,楚月,我陪著你呢?!?/br> 他撫摸著她的后腦將頭靠在自己肩上,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雙手環過她發抖的肩膀,將她牢牢抱在懷里。 趙楚耘從未像此刻一樣慶幸過兩人的親緣關系,讓他得以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邊,保護她,安慰她。 因為這是一個合格的哥哥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