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1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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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他們幾個如何折騰去。你身上帶著傷,如何能隨他們一處折騰,過來用點清粥,莫聞錚等著給傷處換藥?!?/br> 阮朝汐回了主院,在枝葉濃密的梧桐樹蔭下用了半碗清粥,半碗鱸魚羹,右手重新換了傷藥。 掌心模糊的血rou黏在紗布上,莫聞錚拿剪刀剪開,白蟬在旁邊看得臉色發白,阮朝汐從頭到尾沒吭聲,視線抬起,眼看著天色逐漸昏暗下去,主院后方的小木樓在黃昏暮色中展露四角飛檐的剪影。 主院里的眾多仆僮忙忙碌碌點起廊下的眾多燈籠,又點亮庭院里四角半人高的石座燈。 紗布換好了,她推開粥碗,站起身來往木樓上走。 ———— 荼蘼院里四處飄揚的浮灰沾染了衣裳,白蟬堅持給她備下熱水,擦洗身上沾染的煙塵,潔凈傷口。 浴房里水汽蒸騰,嘩啦嘩啦的水聲不絕。阮朝汐的心思被濃重的暮色牽引著,低聲催促了幾次。但白蟬洗沐仔細,花費的時辰不少。 遠處似乎傳來了什么響動,她在氤氳水汽里睜開了眼, “什么聲音?可是三兄回來了?” 白蟬過去朝南的窗邊,打開一條細縫朝外遠眺,“郎君哪有這么早回來的。是霍清川回來尋東西,等下還要往尚書省送。我看郎君二更天都不得回了?!?/br> “……是么?!?/br> 白蟬助她穿了衣,送去床邊,放下帳子,吹熄了所有的燭火,只剩下月牙墩上的一盞燭臺。 阮朝汐盯著屋里唯一的朦朧燈光,積攢的疲累涌上,心神松懈,逐漸闔攏了眼睛。 被驚醒時不知是幾更天。荀玄微坐在床邊,身上入宮的官袍尚未換下,肩頭帶著露水的濕汽,不知何時掀起了紗帳,凝視著她的睡顏。 阮朝汐倏然睜開了眼,清澈眸光直勾勾盯著看了片刻,“三兄回來了?!?/br> “回來了。進院門時不見你,上樓也未聽聞動靜,起先以為你不在。后來掀開帳子,見你在帳子里入睡,我便安心了?!?/br> 吹了戶外夜風的手微涼,手背搭在阮朝汐的額頭,細致探查溫度?!翱茨闼媚樇t撲撲的,有些擔心你發熱?!?/br> 阮朝汐反手摸自己的額頭,指尖又探過去碰觸荀玄微的額頭。 荀玄微的眼里帶了笑意,捉住柔軟的指尖捏了捏?!翱墒浅车侥懔??繼續睡罷?!?/br> 阮朝汐閉上了眼,帶著困倦的嗓音問,“娟娘子……” “安排妥當了。國喪期間挪動不得,等二十一日國喪期滿,就能把人接出來?!?/br> “嗯?!?/br> 一個鼻音濃重的“嗯”字后卻又沒了動靜。荀玄微一只手撩開紗帳,緩緩附身下來。 昏黃的燈光帶著暖意,燈光映亮了沉睡中的少女的姣色眉眼,他啞然失笑,她看似清醒的幾句對話,竟然又睡著了。 荀玄微深夜有些倦怠,凝視著面前安睡的寧靜場面,略疲倦的眉眼間不經意地顯露出溫柔繾綣,平靜心湖起了動蕩波瀾。 他往前傾身,動作里帶了親昵,指腹拂過沉然安睡的眉眼臉頰。 低頭望下來的眸子里涌動著亮色的光,仿佛天地散碎的星光聚攏,星湖中心倒映著她。 紗布裹住的右手原本側放在枕邊,被松松地牽著,搭在床邊的月牙墩上。 青色紗帳放下了。 阮朝汐不知自己是何時睡下的。只記得半夢半醒間等到人回來了,似乎說了幾句話,具體說了些什么卻又忘了。 再次睡醒時,紗帳外的油燈還是亮著。 荀玄微面前攤著一幅白絹畫樣。細狼毫握在手中,筆下活靈活現地勾勒出一只尾巴圓滾滾的長耳兔兒。 阮朝汐困倦地揉著眼睛,對著燈下伏案的側影,又看看窗外暗沉的天色。如今是幾更天了? “三兄……你都不睡覺的?” 第123章 “人生苦短, 更要爭醒時長?!?/br> 荀玄微撥亮了書案上的油燈,“趁今夜得空,加緊把兔兒雕出來?!?/br> 阮朝汐趿鞋下地, 站在書案邊打量幾眼,把勾勒圖案的筆抽走了。 “我以為‘得空’的意思, 是真正清閑下來的‘得空’。半夜三更不睡硬搶出來的功夫,哪里叫得空?” 荀玄微失笑, “今夜注定睡不成?!?/br> 他給她看書案上堆了整摞的文書, “這些都是要連夜趕寫草擬的文書。咬文嚼字寫到半夜, 四更天又要入宮守靈。如今已經二更末, 頭尾只差一個時辰,睡也睡不安穩, 索性趁著這點間隙替你雕只兔兒?!?/br> 阮朝汐借著燈火, 迎面看見他手邊攤開的一份官府黃紙書上密密麻麻寫滿官職和人名, 末尾處寫了“以謀逆朋黨從重論罪, 擬定——”幾個字, 似乎尚未寫完, 剩下半卷空白。 還未看清楚哪些人名,文書已經左右合攏,卷軸慢悠悠卷起, 放去旁邊。 “瞧,”荀玄微改而拿起書案邊擱著的一支玉簪。 “今日尋來的玉料。山里新開出來的一塊上等玉石,玉質通透,可堪為贈禮?!?/br> 阮朝汐借著燈光打量著玉簪,心神卻發散出去。 不知為何……眼前看似平和的場面, 卻讓她突兀地想到了前世那些不好的場面。 不知前世他病重過世時多大年歲,只記得自己似乎還很年輕。 探究的視線在明亮燈下越過玉簪, 仔細打量面前的郎君。平和眉眼隱藏倦怠,不知是燈光明暗的緣故,還是深夜里疲倦,氣色顯得不大好。 心里升騰起細微的不安。 她接過玉簪,層層包裹的受傷的右手抬起,未被紗布裹起的指尖吃力地挽發,發尾繞著玉簪盤了幾盤,隨意把簪子斜插進烏鬢里。 “瞧,沒有兔兒的玉簪,也能先用著?!?nbsp;她當面展示給他看?!棒⒆游沂障铝?,得空時你再拿去慢慢地雕兔兒?!?/br> 荀玄微的目光里帶了擔憂,立刻起身,抬手托住她的右手腕, “手指勿用力。莫要牽扯了掌心?!?/br> 阮朝汐攥著簪子往臥床邊走,引著荀玄微隨她過來,受傷不能用力的手掌搭在他肩頭,往下虛虛地一壓——還未發力,右手腕已經被圈握住,直接拉去旁邊。 “胡鬧?!?/br> 阮朝汐索性往前一撲,整個人都撞入他的懷里。荀玄微靠坐在床頭,紗布層層包裹的右手掌掙開,亮光下抬起,在荀玄微的注視下,明晃晃往他胸口處一搭。 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別動。當心碰了我的手?!彼拇浇峭下N了翹,閉上了眼睛。 書案上的油燈發出細微的燃燒聲響,燈油逐漸見底,一陣夜風吹過,熄滅了。木樓內外徹底陷入黑暗中。 即將困倦地陷入夢鄉時,忍耐多時的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 “就這么壓著我睡?” “就這么壓著睡?!彼豢吓哺C, “不壓著你,誰知道何時人又半夜起身了?!?/br> 指腹放開耳垂,輕輕地拂過臉頰、柔軟的唇角處,不輕不重蹭了蹭。 “你對我倒是放心。我對我自己都不那么放心?!?/br> 說話間,今晚四處惹事的右手腕被輕輕握著,放到月牙墩上去了。 長指握住了唯一能動彈的左手腕,摩挲了幾下,衣帶隨意卷了兩圈。 阮朝汐原本困倦闔攏的眼睛倏然睜開。眼睛逐漸適應室內的黑暗,窗外朦朧的月光下,兩人對視一眼,荀玄微的聲線隱約帶了笑。 “今夜留了我,阿般,明日你不會殺我罷?” “……” 阮朝汐掙脫了松松的衣帶,抬手捂住那雙意味深長的清幽眼睛。湊過唇角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 “誰留你了?閉眼睡覺?!?/br> 荀玄微睡下了。 摟著她略翻了個身,變成了擁抱側臥的姿勢。他確實疲倦了,平穩的呼吸很快轉變為均勻綿長的鼻息。 陷入黑沉夢鄉之前,阮朝汐迷迷糊糊地想。 這似乎是他們頭一回一起入睡。 前世睡一次設埋伏殺一次的事……就留在前世罷。 ———— 她在山巒間獨自前行。 前方有一只巨大玄鳥展翅飛掠過天地,由北往南,巨翅罡風刮得人立足不穩,罡風引燃熊熊山火,火勢蔓延,腳下的大片山林染上血色,她在山頂駐足四顧。 那只玄鳥自天邊回旋飛翔而歸,一聲清鳴,從她頭頂掠過,幽深的黑眸俯視山崖邊的少女。 她仰頭望著那只玄鳥的展翅黑影。 熊熊山火在她腳下停了。 左肩處不知為何,在她抬頭仰望的同時,忽然又起了一陣灼痛。 她從夢里猛地清醒過來,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胛。灼痛消失了。 “怎么了?”身邊的人睡得極淺,已經驚醒過來,在黑暗中探出有力手臂,攬住了她。 “睡得好好的,突然全身抖了一下??墒亲鲐瑝袅??” 阮朝汐有些恍惚,還在撫摸著自己的肩胛。 “夢里有些疼。好像被針扎了似地,又有點像是被山火撩到一點……” 探過來的手摸索幾下,準確地按壓到肩胛靠后的部位?!斑@里?” 確實就在那處。部位過于精準了,阮朝汐反而覺得詫異?!叭秩绾沃赖??” 帶著薄繭的指腹反復地摩挲著那處肌膚。黑暗里沒有應答。 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郎君,該起身了?!卑紫s輕柔地喊門,“四更天了,霍清川在門外等候?!?/br> “你繼續睡?!鄙磉叺娜溯p手輕腳都起身,把衾被拉起,體貼地替她擋住耳朵,又親昵地捏了捏臉頰,離開了。 阮朝汐起身時,書案上空空蕩蕩,文書都被收拾走了,只剩那支素玉簪放在白瓷枕邊。 —— 國喪期間,京城處處麻布白幡。不可奏樂,不可酒宴。距離青臺巷不遠的桃林游客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