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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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哭是處變不驚,哭了是性情中人。三兄胸中有的是文墨,翻過來覆過去,總之都能說得通?!?/br> “夸贊的既是你,總歸不會錯?!避餍⒌皖^看她的表情,欣慰道,“總算露出點笑臉了?!?/br> 阮朝汐抿了抿唇角,沒忍住,仰頭沖他微微地笑了下。 “快去換衣裳?!彼叽俚剌p推了她一下,“看你肩頭濕成什么樣 ?!?/br> 阮朝汐舉著油燈入了東邊。拉下了隔斷的紗簾。 荀玄微坐在明堂的書案邊,隔斷的紗簾用的是春夏的綃紗,質地輕而薄,幾乎阻擋不了什么。 油燈放在東間的大屏風后的地上,燈火映上屏風,白絹制的刺繡屏風不知怎么濕了,影影綽綽地現出玲瓏身形。 屏風上的玲瓏身影撞入眼里,荀玄微的視線凝住瞬間,轉開了。 他盯著身邊搖曳的燭火說話,“送你出京,是必然的舉措。豫州是荀氏根基所在,你去豫北隱居一段時間無礙——” 咚的一聲鈍響。他循聲掃過一眼,屏風上的身影在更衣,衣袖拉扯到了木架。 握著上襦的衣袖,背對著屏風方向正穿到一半,或許被那聲響動驚到,驟然轉過身來,往明堂的方向遞來一瞥。 荀玄微的視線又轉開了。 但眼角卻捕捉到了屏風上的人影動作。她輕巧如貓兒般地彎腰下去,下一刻,地上的油燈熄滅了。 黑暗的東邊室內,隱約響起穿衣系帶的聲響。 隔斷拉下的綃帳被纖長手指撈起,往兩邊分開。 阮朝汐捧著熄滅的燈臺出來,放在書案上,重新把油燈點起。 荀玄微注視著她點燈的動作。 “油燈怎么滅了?”他語氣尋常地問了一句。 阮朝汐拿銅釬子把油燈撥亮,同樣輕描淡寫答了一句,“東邊窗未關緊。風吹熄了?!?/br> “原來如此?!?/br>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荀玄微道,“隔斷的綃紗太薄??吹靡??!?/br> 阮朝汐一驚,閃電般回頭。明堂里的火燭透過一層綃紗,東邊室內黑暗無光,看不清什么。 “誑我?!?/br> “點燈時看得見。刺繡屏風的白絹透光?!?nbsp;荀玄微心平氣和地跟她說,“下次不必把燈吹了,自己摸黑穿衣,萬一在濕地摔倒了不好。直接把我趕出去即可?!?/br> 阮朝汐耳尖發熱,立刻起身趕人?!叭致?。傘在門邊?!?/br> 荀玄微起身,“明早我再過來煮酪?” —— 說是趕人,最后還是撐傘把人送出院落。 事情議定,以荀玄微對宣城王的了解,事態并不似想象中嚴峻,阮朝汐繃緊的心緒放松下來。 送人出院落的路上,她輕聲和他說起衣冠冢的決定。 “桃林中人來人往,設置衣冠冢還是不妥當。我和……” 她頓了頓,吐出一個于她陌生的詞匯。 “母親,回程時提了幾句。她說,她畢竟是郗氏女,可以由她出面,從郗氏舊地撥出一小塊田畝,給舊日的忠婢設立衣冠冢。我也覺得由母親主持設立衣冠冢,對阿娘是最好的安排了?!?/br> 荀玄微點點頭,“如此安排甚好?!?/br> “桃枝巷的小宅子,這兩日已經布置好了,景致尚可入眼。我原想辦一場宴請,只邀你和你母親兩人,于清凈院落里單獨說話。既然宣城王殿下插手進來——” 荀玄微的神色看不出喜怒,“那就再多邀他一個。京城這邊籌劃已久,差不多也該開始了?!?/br> 淅淅瀝瀝的夜雨幾乎停了。 兩人并肩往東邊青梧院方向走了幾十步,荀玄微當先提著燈籠,“桃枝巷宴請的邀約還未問過你,你可愿意去?” “當然會去。許久未見白蟬阿姊,心里著實想念?!?/br> 雨后夜風寒峭,修長手指伸過來,替她把披風仔細攏了攏。 “放心,無需你出面應對宣城王。我和他在前院說話,你和你母親隔著一道院墻,在后院吃席即可?!?/br> 阮朝汐道:“要我應對也無礙?!?/br> 難過低落的情緒已經被留在屋里了。柔和姣色的眉眼現出堅決?!拔也慌?。他要和我春日踏青,我和他去便是。虛與委蛇幾日,看看能否抓住他的把柄?!?/br> “知道你不怕。但京城的局面未到你沖鋒陷陣的時候?!避餍褵艋\遞過來。 “有我在,何至于要你和外男虛與委蛇,春日踏青?你只需接待好你母親,好好吃席?!?/br> 阮朝汐堅持道,“我可以應對?!?/br> “下次罷?!?nbsp;荀玄微溫聲道,“下次交給你應對。這次交給我?!?/br> 第96章 桃枝巷邀約這日是個好天氣。白鶴娘子清晨便來了。 阮朝汐如今知曉了她的難處。她在宮里的淑妃位份還在, 逢初一、十五,固定要去宮里給皇后問安。 天子身上有舊疾,開春之后, 舊疾復發。她雖說是入了佛門的方外之人,天子于病榻傳召, 卻也要隨時入宮侍疾。 “昨日才傳召了我去侍疾,今日應該不會召了?!?/br> 桃枝巷前后三進, 在京城算是極小的宅院, 勝在布置精巧。白鶴娘子和阮朝汐手挽著手, 踩著滿庭院的白沙入座, 在滿眼的京城春光里,露出隱約疲倦的神色。 “他從前南征北戰, 年輕時不愛惜身體, 落下滿身的舊傷。前兩日下雨, 他疼得夜里睡不著, 在宮里大發雷霆, 鞭死了兩個隨侍內監, 滿地都是血……那場景實在不堪?!?/br> 阮朝汐默然聽著。 誰也未提起“他”是誰,兩人也都心知肚明,都知道‘他’是誰。 阮朝汐安撫地握了握母親的手, 給她斟了一杯酒,雙手奉過?!澳赣H請用?!?/br> 白鶴娘子欣慰地笑了。 接過酒杯,嗅其香,品其味,淺抿了一口, “這是京城里女眷慣用的梅酒。至少三年陳了,好酒。阿般, 你也嘗嘗?!?/br> 阮朝汐舉杯,兩邊輕輕碰了下。 “趁著今日相見的機會,好讓母親得知,我近期就會離開京城?!?/br> 白鶴娘子極度的震驚意外,聲音發顫,“這才留了幾日?!” 阮朝汐抿了一口香甜的梅酒,“母親也知道,我并非荀家九娘。只是掛個名頭,暫住在青臺巷?!?/br> “我知曉?!?/br> “宣城王也知曉了。他不知從何處查出荀九娘早已亡故,直接問到我面前。再不走,只怕拖累了荀氏?!?/br> 白鶴娘子的臉上顯露怒意,咬牙道,“姓元的無一個好東西!” “三五日內就會走。所以還請母親加緊安置我阿娘的衣冠冢?!?/br> “在加緊安排了。早上荀令君也來問過,一兩日內便好?!卑Q娘子不悅道,“不過是個女婢,哪里值當你整日阿娘阿娘的掛在嘴上?!?/br> “她是我阿娘?!比畛珗猿?,“雖無生育之恩,卻有養育之恩。母親再也不要整日說阿娘了。若無她,便無我。設立衣冠冢時,我要行大禮祭拜?!?/br> 白鶴娘子嘆了聲,“性情固執,不像我也不像你阿父,倒不知是哪里來的脾性?!眱扇藢︼嬃艘槐?。 阮朝汐放下空杯,“我阿父是什么樣人?” “哼,男人?!?/br> 白鶴娘子的酒量比阮朝汐海量得多,自斟自飲喝完了面前的整壺梅酒,白蟬快步奉上第二壺。 她當女兒的面嘲弄,“你阿父,不過又是背負著國仇家恨出奔,把后院婦人留在京城的那種男人。你只需知道誰是你阿父就可,不必再提他?!?/br> 一墻之隔的前院,宣城王已經入座。一汪蓮池活水蜿蜒流過院墻,水面放大了周圍的聲響,荀玄微的嗓音清晰地傳入耳中。 “殿下光臨寒舍,不亦樂乎?!?/br> 元治羞澀地笑了笑,“得荀君相邀過府暢談,才是小王人生一大樂事?!?/br> 后院的阮朝汐和白鶴娘子同時停下了說話,只喝酒賞景。 目光偶爾對視時,白鶴娘子臉上露出憐惜不舍的神色,抬手情不自禁撫摸她的臉頰。阮朝汐沖母親微微而笑。 白蟬捧著托盤走近。 兩具清漆托盤里,各自鋪一層厚厚的白沙。白蟬把托盤放在對坐的母女面前,無聲地做了個書寫的動作。 前院有客,后院不方便說話,她們母女可以在白沙上寫字交流。 前院響起了宣城王的嗓音,“今日只見荀君,不知貴府的九郎和九娘可會入席……” “春日正好,九郎帶九娘出游了?!?/br> 元治悵惘嘆息,“哦……” 阮朝汐抿了抿唇。人一邀便至,登門便問起她,糾纏之心不死。 白鶴娘子的臉上顯露怒意。咬牙寫下,“狗元賊,大小無一個好東西!竟敢惦記我兒!” 阮朝汐的唇邊細微上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渦。她拂過白沙,把這行大不敬的字抹去了。 前院寒暄罷,開始敬酒閑談。酒過三巡,元治借著三分醉意,直接提起了心里惦記至今的事。 “小王前些日子在桃林偶遇九娘,見春光大好,邀約踏青,九娘應諾了小王的邀約。小王隨身帶來了請帖,不知荀君可否轉給貴府九娘?!?/br> 阮朝汐側目。他還真的當著荀玄微的面說出了口! 荀玄微的聲線并不見異樣。二兩撥千金,輕松帶過。 “承蒙殿下厚愛,荀某代吾家九娘謝過殿下相邀。唔,請帖未見署名,不知貴府哪位女眷邀我家九娘?” 元治沉默了一陣。 再開口時,他顯然生出了懷疑,想旁敲側擊“荀九娘”的假冒身份,荀玄微本人是否知曉。 “荀君五年未回豫州。去年回豫州時忙于公務,難道過家門而不入,并未回返荀氏壁?” “去年回豫州,大部分時間身在云間塢,殿下去年在豫州親見的。荀氏壁回去了兩三日,親友同僚接踵而至,日日宴飲不休,竟連母親也只見過一面?!?/br> “難怪,難怪。那貴府九娘在荀氏壁時,想必荀君是少有機會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