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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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弄了片刻,她放下筆,毅然把自己細白的手指頭伸進硯臺墨,攪了攪。 然后挪開貴重的白絹布,以手指做筆,在黑漆書案上橫,豎,撇,提,認認真真寫了個 ‘阮’字。 “……”對面的荀玄微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第8章 屋里突然想起一聲悶響。似乎有人被嗆咳了一下,又硬生生憋回去。 朝汐循著聲音望過去。 書房里還有其他人。塢里的大醫[1]正跪坐在角落矮幾處,斟酌著開藥方。此時手指捋著三寸短須,瞠目瞧著書案這邊拿手指頭蘸墨寫字的動靜,寫藥方子的筆早停了。 荀玄微轉向身側,對瞠目的孔大醫道,“孔老先回。方子寫好了再拿過來無妨?!?/br> 孔大醫起身告退,臨走時恭謹叮囑,“良藥苦口利于病。恕老朽多嘴,熬好的一碗藥湯,只喝半碗則藥效減半,只喝少許則藥效幾無。需得整碗喝盡,才有利于身體康復。老朽告退,晚些時候再過來?!?/br> 荀玄微不置可否,“有勞?!?/br> 葭月從耳房進來,領了孔大醫出去。 白蟬緊隨其后進來,抱著清水小盆,手里握干凈素綾,盯著黑漆案面新添的墨跡,欲言又止,“郎君……” 荀玄微擺了擺手,傾身過去細看。名貴黑檀木漆案面上新添一個橫平豎直斗大的‘阮’字,他贊許頷首, “姓氏寫得端正?!?/br> 白蟬準備擦書案的清水素綾,給阮朝汐用來洗干凈了手。 荀玄微贊揚了一番她寫的姓氏,又耐心問她,“名字呢,阿般二字可會寫?” 朝汐遲疑了一瞬。 先生給她的那塊粗麻,只寫了大名,沒有寫小名。她至今只學會寫“阮朝汐”三個字。 但阿娘又說過,大名輕易不要叫外人知道。 她最后還是搖搖頭,“不會?!?/br> 荀玄微并未多問,拿過剛才那幅未用的白絹,提筆以正楷寫下了‘阮阿般’三個大字,風骨清闊,勾轉蘊鋒,遞到她面前,“拿回屋習練無妨?!?/br> 阮朝汐看不出字跡好壞,只覺得白絹上的三個字極好看,急忙捧著絹書起身,“謝塢主賜字?!?/br> “小事無需拘禮?!避餍⑹疽馑?,將玉管紫毫放回筆山,重新換了細管小筆,繼續伏案寫起未完的書信。 葭月在這時悄無聲息地進來,端來一盞眼熟的青釉瓷盅,放在阮朝汐面前。 瓷盅還未打開,她細微地聳了聳鼻尖,已經聞到了香濃的酪漿氣息。 “每日晨起后過來一趟?!避餍⒙涔P不停,寫信同時緩聲吩咐她,“書房后備了小灶,我已吩咐下去,每日給你溫一碗酪漿。你早上起了身,就過來用一碗,用好了再去隔壁東苑聽講習字?!?/br> “是?!背藵M肚子甜甜的酪漿,帶著原封未動的掃帚和抹布,以及一肚子的納悶不解,行禮退下了。 她入塢不過數日,見了塢主兩面,說了寥寥幾句話,當面寫了個姓氏,就得了一幅字,每日一碗酪漿的賜賞。 高門貴人的所謂眼緣,當真是玄而又玄,難以琢磨的東西。 香甜的酪漿奶味還停留在舌尖,阮朝汐邁出書房轉身時,悄然回瞥了一眼。 年輕的荀氏郎君,此刻停了筆,視線凝在書案殘留的墨跡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清雅舒展,神色近乎溫柔。 ———— 今日開蒙,東苑童子們領了筆墨書袋,楊先生領著拜了孔圣人像,童子們在雨后潮濕的沙地庭院中站成兩列,兩名老仆給每人送來一小竹籮細沙。 楊斐隨手撿起一根枯枝,在每人面前的沙地上端正寫下各人名字。 “紙筆昂貴,汝等先在細沙籮里習練姓名,等練習周全了,楊某再教你們執筆,研墨,將姓名書寫在紙上?!?/br> “是?!?/br> 阮朝汐在細沙里勾劃,橫平豎直,端正秀氣,顯然是家里學過的。楊斐贊許點頭,“寫得不錯?!?/br> 又走過陸十身前,探頭看他寫的字,啼笑皆非, “你是沾了名字簡單的光了?!?/br> 挨個走過童子身前,看一眼竹籮里的細沙,邊走邊道,“鄉中起名多隨意,你們若是有機緣留做家臣,塢主會親自給你們賜名——”話音未落,正好走到李豹兒身前,探頭看時,驚得一個趔趄,“這是什么鬼畫符!” 李豹兒滿不在乎地把細沙劃亂,“楊先生,我的名字太難寫了。楊先生能不能和塢主說一句,給我賜個陸十那種簡單的字?!?/br> 楊斐給他氣笑了,“想得倒是長遠。倘若連自己名字都寫不通,楊某是斷然不會讓你通過文課的。李豹兒,給你三日。三日寫不出名字,你自己收拾包袱出東苑罷?!?/br> …… 山里天黑得早,一天便在教導和練習中結束。眾童子饑腸轆轆,亂哄哄地涌去飯堂。 阮朝汐捧著碗排隊時,身后的陸十手肘敲了她一下。 “阮阿般,”陸十悄聲道,“徐二兄又不在?!?/br> 徐幼棠自從昨晚發難了一場,今日早食便不在。晚食又不在。 “該不會躲著你吧?!标懯÷暤?,“昨晚楊先生訓斥他可嚴厲了?!?/br> “不至于。徐二兄是地頭蛇,我們是新來乍到的小卒子,哪有地頭蛇給小卒子讓道的道理?!比畛穆暬貞?,“可能徐二兄熟知塢里的大小灶頭,去更好的飯堂用晚食去了?!?/br> 他們兩個說話的聲音雖低,但有心人總能聽了去。 九歲的姜芝排在阮朝汐前頭,不做聲地聽了一路。等排到他時,姜芝雙手捧高空碗,趁霍清川給他盛飯的功夫,不經意地問了句,“霍大兄,徐二兄人在何處呀。自從昨晚就不見他,阮阿般掛念徐二兄?!?/br> 后面的阮朝汐一怔,飛快地瞥了眼姜芝。 原本還有些嗡嗡私語的飯堂立時靜了。 霍清川的神色倒是一如尋常,穩穩地盛滿一勺粟飯,往姜芝碗里壓了壓,“徐幼棠昨夜出塢了,郎君遣他做事。碗里的飯夠不夠?” “足夠了?!苯ミ€要接著問,“徐二兄——” 霍清川又舀了半勺粟飯,堆出了小山尖。 “多吃點?!彼降囟?,“人只生了一張嘴。就是要多吃飯,少說話?!?/br> 姜芝討了個沒趣,捧著滿滿當當的粟米飯疾步離開,露出身后排隊的阮朝汐,舉著空碗站在霍清川面前。 霍清川還是滿滿一勺粟飯盛進她碗里,“你不問?” 阮朝汐抿緊了嘴巴,視線盯著碗。 昨晚爭執了一場,夜里徐幼棠就被遣出去辦事了。怎么會這么巧。 “昨晚我和徐二兄吵架……”她謹慎地開口,“塢主知曉了?” “當然?!蹦旧滋竭M大木桶舀了舀,霍清川一視同仁地給她碗里加rou湯,“徐幼棠的生辰在臘月,入冬后便是他十六歲生辰。原本打算留他在塢里過完生辰,再安排他出塢辦事?!?/br> “昨晚你們鬧了一場,驚動了郎君。郎君昨夜召了徐幼棠,提前遣他出塢做事。如果一切順利妥當,等徐幼棠回來之后,便正式攫拔為荀氏家臣?!?/br> 阮朝汐:“哦?!?/br> 她捧著碗轉身要走,霍清川抬手把她攔住,額外多給了半勺rou湯,聲線不疾不徐,只說給她聽, “——任務兇險,如果他這次還能回來,生死關卡走一遭,應該不會再介懷你搬進主院、每日出入書房之類的小事了?!闭f罷挪開湯勺,揚聲招呼,“下一個?!?/br> 阮朝汐默默地低頭扒飯。 云間塢的這口飽飯,真的,不容易吃。 當日晚食,她硬塞了兩碗飯,肚皮撐飽滾圓,跟隨白蟬入了主院,把門窗關好,打開包袱,仔細清點了賜下的剩余餅子。 奶餅精細,不能久放,她全吃完了,剩下幾張都是可以耐久的髓餅。掂量分量,足有小半斤,夠野外三五日的嚼用。 她脫了東苑新發的夾袍,把阿娘抱病給她縫制的整套袍子鞋襪穿在身上,沒有睡舒服柔軟的斗帳大床,抱著被褥搬去靠窗小榻歇下。 兩個人起了爭執,沒道理只罰一個。 她回想早晨書房的短暫會面,塢主對她的態度毫無異狀。心里暗自琢磨著,聽說高門郎君做事都不急不緩的。昨晚罰了徐二兄,莫非今日白天事忙,晚上才輪到處置她? 夜深了。一陣驚雷從天邊驟然響起,廂房木窗沒有關緊,猛地被山風吹開,拍打到墻上,轟然一聲大響。 阮朝汐猛然驚坐起身,雨絲已經從窗外打上小榻,她起身關窗。 雨勢越來越大,雨聲湍急,長檐水流如瀑。 夜色黯淡的庭院里,四處廊下點起風燈,昏黃燈光映亮了雨絲。斜對面的三間青瓦正房處,燈火通亮,此間主人尚未歇下。 阮朝汐聽著越來越大的雨聲,蜷在小榻邊翻了個身。收拾好的大包袱就擱在身邊。等著等著,不知何時睡著了。 當夜沒人找她。 第二日大清早有人來了。阮朝汐躲在屋里沒去書房,白蟬特意找來,把她帶去喝了早已預備好的一碗酪漿,又按郎君的叮囑,給她準備紙筆,把她帶去東邊靠窗的黑漆大書案邊,讓她在書房里練兩刻鐘的字再去東苑。 接下去半個月始終如此。 阮朝汐每日清晨坐在書房里喝著甜甜的酪漿,在五彩暈光的云母窗下練字。納悶地想,怎么回事? 第9章 山中不知歲月,庭院紅葉經霜。 深秋季節,主院圍墻邊的楓葉艷如云霞,紅葉飄了滿地。留下的童子們熟稔了塢中地形和人事,每日功課完后,一個拉著一個,在蜿蜒連綿的長曲廊里撒著歡兒瘋跑。 每日午時,早課結束后,小門打開,東苑童子可以進出主院。 主院只對童子們定下了三道規矩。 其一,塢主病中,人需靜養。路過主院起居的三間青瓦大房,不得喧嘩吵鬧。 其二,入室內需脫鞋屐,穿足衣。 其三,不得驚擾池子里的錦鯉。 山中多雨,天氣寒涼得早。庭院里的幾株紅梅在十月底里早早地開了,香氣芳馥悠遠,從主院一直傳到了隔壁東西兩苑。 童子們早晨學文,跟著楊先生仰頭晃腦地念“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斗大的字識了一筐,先撿起細樹枝,在沙地上劃寫學字。寫得好了,再回室內提筆在紙上練習。 下午跟隨幾個部曲師傅練武,沙地上馬步蹲起,先練穩下盤,再一招一式地教授部曲人人都會的一套基本拳術。 因為荀玄微在主院養病的緣故,怕驚擾了起居,童子們的學業安排得松散,早上辰時才開始,傍晚日落便結束,中午還有一段休憩時間,遠遠未到把精力榨干的程度。 到了午時放課休憩的那半個時辰,不等楊先生把書本放下,一個個撒丫子便往院門外跑,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李豹兒儼然是個孩子王,領著身后一溜排小跟班,蹬蹬蹬跑上木長廊,倏然停步,抬手往后一壓,壓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