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神筠看著不為所動的沈霜野，問：“侯爺不急？”

    “不急?！鄙蛩疤謹n了天光，道，“我這人財運不好，急也沒用?！?/br>
    謝神筠唇邊弧度不變，道：“財運不好就該拜拜財神爺，說不準哪一日便時來運轉?！?/br>
    “我不信神佛?！鄙蛩白叩媒?，袍袖當風，蓋住了艷色。他目光在謝神筠面上掠過，語氣淡淡，“求神不如求己?！?/br>
    他依舊含蓄內斂，仿佛落在那個字上的重音是謝神筠的錯覺。

    “侯爺是務實之人，我不如你?！敝x神筠頜首，便同沈霜野擦身而過，入了瓊華閣。

    “修道先修心，求神先克己?！鼻財?，“侯爺有本心，即便真有鬼神，只怕也不敢近侯爺的身?！?/br>
    今上篤信道家修仙之說，朝野內外便仙道香火鼎盛，便連政事堂幾位宰相年節里也應天子的意思進過青詞。

    賀述微同秦敘書沒有走遠，也不知聽沒聽出他們話中機鋒。

    “倒也未必?！鄙蛩膀嚨匾恍?，他想起謝神筠，沒有應承這話，同兩位宰相打過招呼，便走遠了。

    ——

    謝神筠今日在瓊華閣中旁聽記事，忙得唇沒沾過茶水。

    殿中燒炭，沒有煙氣，卻難免干燥，謝神筠微一抿唇，便覺出了刺痛。圣人囑咐人給她調了潤嗓的梨湯，讓她先喝。

    大雪壓了琉璃瓦，皇后在看三法司呈上來的卷宗，聞聲擱了案卷，朝外面看去。

    “今冬長安太冷了些?！被屎蟮?，“也不知神都的牡丹幾時能開?！?/br>
    比起冬日干冷的長安，皇后更喜歡群芳爭妒的東都洛陽。但去歲朝野內外大小事不斷，圣人移駕洛陽的決定一拖再拖，天子身體抱恙，皇后也不能獨行，這事也就這樣擱置下去。

    楊蕙在側侍筆，道：“還有兩月便到花期了?！?/br>
    皇后提起東都牡丹，自是想親至賞花，謝神筠卻沒有提，反而道：“圣人想看東都牡丹，讓他們進貢便是，還有兩月，恰能趕上花期?！?/br>
    端著梨湯的宮人依次進來，腳下沒有聲音。

    楊蕙給謝神筠奉上梨湯，又轉去了皇后身側，輕緩道：“圣人要賞牡丹，依奴婢看，長安的牡丹也是艷冠京華呢，何必舍近求遠?！?/br>
    謝神筠捧著梨湯，花顏在白霧中氤氳，卻更襯得肌光剔透，艷勝群芳。

    “蕙jiejie拿話點我呢，”謝神筠輕輕攪動白瓷勺，接過楊蕙的話，“我那牡丹園今年少了個辣手摧花的，想來應當開得不錯，不過還是及不上圣人的太清宮?！?/br>
    “東都的牡丹艷絕天下，長安的牡丹自也有它的傲氣，不能相比?！被屎蟮?，“進貢也就罷了，太清宮的牡丹原也是從洛陽移過來的，叫宮人上心照料，待花期再去賞吧?！?/br>
    皇后重新提筆，不再閑聊。

    謝神筠出了瓊華閣，階前有人掃雪，地磚光可鑒人。

    阿煙有些失望：“我還想著今年能去洛陽玩呢，沒指望啦?！?/br>
    她年紀小，謝神筠也從不拘著她，養成了一副貪玩的性子，捧臉嘆氣時格外天真。

    “明年就能去了?！敝x神筠淡聲說，“急什么?！?/br>
    阿煙放下手，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謝神筠越是輕描淡寫，她越是能嗅到其中風雨欲來的意味。

    “北衙的卷宗已經遞到圣人面前，”謝神筠道，“鄭鑲還真是心急?！?/br>
    阿煙收起了玩心，道：“夜長夢多?！?/br>
    依照原本的計劃，孤山刺殺即便不能殺掉謝神筠，也該讓她重傷。謝神筠的確受了傷，但她對自己也狠，休養幾日便回了瓊華閣，傷腿日日換藥，至今還疼，面上仍舊裝出云淡風輕的模樣，誰也窺不清虛實。

    “是啊，夜長夢多?！敝x神筠俯瞰琉璃臺，沉吟片刻后道，“阿煙，拿我的名帖去給定遠侯府下帖子，過兩日我要在拾芳樓設宴，請他撥冗赴席?！?/br>
    這樁刺殺背后到底有沒有沈霜野的手筆，也該見分曉了。

    ——

    “定在拾芳樓？”杜織云來盯著謝神筠喝藥，拿到請帖便皺一皺眉，“這家的菜色娘子不是不喜歡嘛?！?/br>
    半月窗框出雪滿梁園的冬景，都襯在謝神筠身后。桌上一碗雙色錦鯉，游曳時濺開兩圈波紋，濺濕了新鋪開的一紙白宣。

    拾芳樓的廚子是淮揚來的大廚，偏甜口，點心做得很好，但不是謝神筠喜歡的口味。

    謝神筠還在寫字，心不在焉道：“原也不是真為了吃飯，湊合吧?！?/br>
    晨起雪晴天淡，薄光透過細紗窗，能隱約看見廊下的婢子們湊在一處在翻花繩。

    謝神筠連日來都在理賬，今早起身之后還有些倦，被那些數字看得頭疼，墨字落在眼里都成了一個個張牙舞爪的螃蟹。

    她方歇了口氣，杜織云便把放溫的藥擱到她面前。

    “趕緊的?！?/br>
    謝神筠動作一頓，剛端起來就見碗里落下了灰。

    “咦，臟了?！敝x神筠裝得很驚訝，趕緊把碗放下了。

    頂上阿煙拖著瞿星橋在屋頂掃雪，兩人還不安分地動起手來，積雪簌簌的往下落。

    杜織云出門往頂上一瞧，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雪沫子糊了一臉。

    阿煙見狀不好，連忙指著瞿星橋推脫：“都是他干的！我沒動手！”

    謝神筠從屋里出來，踩碎了滿地殘雪：“今年雪重，屋頂也該修一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