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梧身為虞部冶官，礦山在他監管之下，這事他說不清?！被屎蟮?，“山崩之下，陸家的好日子也到頭了?！?/br>
    謝神筠默而不語，只覺未必。

    瓊華閣里明燭照徹，皇后眼神清明：“陸庭梧斷了腿，傷勢如何了？”

    謝神筠道：“傷勢沒有大礙，就是路上難走，傷恢復得不好，太醫說還要再養兩個月?！敝x神筠默然片刻，道，“我去慶州后不久，便聽聞太子妃有孕了?！?/br>
    “太子妃小心，滿了三個月才放出的消息，”皇后擱了筆，道，“她聽了慶州的事，這幾日擔憂陸庭梧的死活，動了胎氣，一直抱病臥床?！?/br>
    謝神筠心下了然。太子妃抱病，未必全是擔憂因著擔憂陸庭梧。她雖在慶州，長安的消息卻也沒斷，如今朝內外都盯著太子妃這胎，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傳出后她便沒出過東宮，連太醫也是日日往東宮去，生怕有個閃失，防著誰不言而喻。

    謝神筠道：“太子殿下不在長安，陸大人又出了那樣的事，太子妃擔心幼弟也是人之常情。小陸大人平安無虞，今日也該往東宮去，殿下自然會心安?！?/br>
    “她擔心的只怕不止是陸庭梧，”皇后閉了眼，心平氣和地說，“東宮沒有子嗣，始終是陛下的心病?！?/br>
    何止是東宮子息薄弱讓人擔憂，皇帝至今也只得二子，而且身體都不算康健，朝臣私下也免不得憂心。

    謝神筠道：“如今陛下總算能稍稍寬心了?！?/br>
    “寬心倒也未必?！被屎蟊犻_眼，眼底倦意散得干凈，她看著殿中鼎立的紫銅云爐，余下的話卻隱進裊裊云煙中，不言自明。

    皇后眉間多了兩分冷意，口中卻是淡淡，“陛下很是高興，已經準備讓中書省擬旨，召太子回來了?！?/br>
    謝神筠像是沒有察覺到皇后的不悅，反而溫溫一笑，說：“殿下巡檢江南也有半年了吧，馬上臨著臘八宮宴，歲末百官都要進京朝拜，殿下也確實應該坐鎮東宮。莫說太子妃，便連朝中也離不得殿下?！?/br>
    皇后看著案上折，政事堂用的墨是池州上貢的松煙墨，墨香凝于紙上經久不散。她道：“過去半月，賀相連上了三道折子，都是要求迎駕太子回京的，百官之中也多有附和?！?/br>
    謝神筠垂眸，語調平淡，說：“殿下……是正統?！?/br>
    太子生母是陛下的原配鄭皇后，甫一出生便被立為東宮，得中書宰相輔賀述微親自教導，拜裴中丞為太傅，及冠之后入朝參政，內修清正，外通仁厚，是天下文人趨之若鶩的正統。

    殿中一時寂然。

    天光照徹琉璃瓦，皇后在滿堂輝光中起身。

    瓊華閣高在九重，俯瞰階前榮華。

    東宮不過是這巍峨宮闕中不起眼的一角。

    “這世間沒有正統，那只是儒生馴化權力后的矯飾?！被屎笸爝呍朴?，紅墻白雪蜿蜒無盡，她聲音很靜，雍容不減，“他們擁護的是太子嗎？不，太子誰都能當?！?/br>
    她站在這里，就已經將他們擁護的正統踩在腳下。

    閣外風雪漸盛，朱紅華彩不減，在謝神筠眼尾描上余紅。

    她眸光側過白雪地，輕輕說：“圣人說的是?！?/br>
    謝神筠陪皇后靜立片刻，皇后看過雪景，轉而問起：“你在慶州遇上定遠侯了？”

    “是，定遠侯取道慶州，恰好遇見，便同行了一段路?！?/br>
    皇后微微蹙眉，顯然也是聽說了慶州城外沈霜野攔路橫刀之事，道：“定遠侯是重臣，也難免年輕氣盛了些?！?/br>
    “侯爺也是功臣?！敝x神筠道，“半年前他夜驅長軍，鏖戰數日，重新將北胡趕至赤水之外，不負定遠之名，大周有此名將，北境可安?！?/br>
    皇后淡聲說：“安的是北境，不是大周?！?/br>
    這話謝神筠不能接，因此只是默然。

    “他同你一道入的長安，算算時辰也該到了?！被屎蟮?，“一起見見吧?！?/br>
    第09章

    沈霜野已至瓊華閣外，瞇眼看大雪覆過琉璃瓦，神色冷寂。

    內侍打起簾子，恭恭敬敬請他進去。傳聞中那位垂簾聽政的皇后坐于上首，容色令人不敢直視。

    沈霜野緩步上前，拜過皇后。他統三境兵馬，曾得皇帝特旨，入殿不必卸甲。但他素來規矩，覲見皇帝時從來只著官袍，如今在瓊華閣中拜過皇后，腰間寒刀卻猶帶血氣。

    “侯爺不必多禮，”皇后端詳他片刻，含笑道，“鹿野之戰大獲全勝，北境五年可安，侯爺當居首功?！?/br>
    皇后態度溫和，卻沒給他賜座。

    沈霜野立于堂下，道：“圣人謬贊，這都是臣分內之事?！?/br>
    “有功自然當賞，侯爺不必過謙。陛下還要賞犒三軍，安撫傷亡將士，亡者當撫恤，功臣也要彪獎?！被屎蟮?，威嚴頓顯。

    “臣謝過陛下與圣人天恩?！鄙蛩暗?。

    皇后這才賜座，要他不必拘禮：“冒雪行軍，殊為不易，侯爺這一路奔波辛苦。聽聞回京路上阿暮得你照料，我還要謝你?！?/br>
    阿暮這名字有些耳熟，叫沈霜野心里一動，但皇后如此親近的除了謝神筠也沒有旁人了。

    沈霜野扶刀去看，果然見到謝神筠坐在皇后下首。瓊華閣中已足夠明亮照徹，堂上女子端坐，卻更有灼灼艷光。

    謝神筠微微一笑，說：“圣人不知，路上驛站失火，全仰賴侯爺援手搭救?！?/br>